“为什么呢?其实从上到下这么一排列,道理已经很明白了。首先大店铺的门面够大啊,能通过字号、幌子、招牌、牌匾、抱柱、楹联,综合性全方位的宣传介绍自己。小铺子经营种类少,要不了那么多招牌和幌子。门面也小,相摆也摆不开。”
“而且大商号注重的排场和庄重感,越守规矩,越懂规矩,客人越信任。小铺子却恰恰相反,由于门面狭小,很容易被人忽略,为了突出自己的存在,就必得下另类心思,弄得惹人瞩目。就像花市的‘大烟袋锅子’(天合成烟袋铺),和鲜鱼口的‘黑猴儿’毡帽店(杨小泉毡帽),全京城的人几乎都知道,可就是没几个人能说出店铺本名来的。这就是典型的例子,靠幌子扬名的小铺子。”
“最后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原因。那就是主顾也分层次高低。过去,不是人人都认字儿的。大商家主要做阔主儿买卖,客人有文化的多。而小铺子是给穷老百姓开的,客人层次低,好多人都是睁眼瞎。所以小铺子弄招牌给谁看啊?没必要。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话到这里宁卫民算是听得差不多了。
他实在不能不在心中默叹一声,这过去做买卖可真是处处讲究啊。
这些招牌幌子的事儿,不但合理,还有意思。
更是充分体现出了民间智慧,乃至艺术性。
说起来和日本餐馆的灯笼有一样的作用呢。
真比如今的买卖店铺千篇一律,门口随便挂几个字儿,想方设法胡吹大气的强多了。
如此的餐馆就没法说,明明是个小馆子非要叫酒楼,明明没有几间房,也敢叫饭庄。
似乎这样就显得有能耐,把顾客吸引来似的。
可殊不知,名儿好听屁用不顶。
反而适得其反,只会败坏自己口碑。
名不符实,招不来冤大头不说,最后弄不好连原有的老主顾都能给开罪光了。
这样的“上进心”可真要不得啊。
“老爷子,别说,您这席话里还真有些东西够我好好琢磨捉弄的。起码现在我就有个感触啊。这干买卖先得有自知之明,正确的定位比什么都重要。要想挣钱,不赔钱,那就得先想清楚自己凭什么赚钱,去赚谁的钱才行啊。就拿您这小店来说啊,我就有点明白您的想法了。既然咱做得是街坊四邻的买卖,为了大家能有个小酌聊天的地方。那想要经营得好,就得从货真价实上来,靠的是精打细算。不浪费一分钱,还要薄利多销才行。所以呢,如果过分装饰店面,或是挂招牌,纯属是浪费。而且也显得不懂行,倒让您瞄准的那些真正主顾犯疑,别扭。是这意思吧?”
宁卫民袒露自己的所悟,这下康术德高兴了。
“行,你小子能想到这些,我就不白说啊。”
于是更把自己的生意经倾囊相授。
“不过啊,你说的还差了那么一点领悟。你想想看,现在所有的店家都要讲究装修,讲究名字。都这么虚张声势的,那不反倒沦为了平常吗?这是背着唢呐上飞机,非往天上吹。回头弄个名不符实,倒成了笑话。反过来,我就按着老规矩老老实实开店,却成了以奇取胜。”
“你得这么想啊,买卖没名字,你觉着新鲜吧?那别人肯定也一样。我还要的就是这个,估计用不了多久,通过口口相传,附近的人就都全知道咱们这个小店了。这不,没名字也就成了最大的优势,反倒会把更多的人引来。我做买卖实在,不怕留不住人,新客往后也就成了老客……”
嘿,这让宁卫民还能说什么啊?
他彻底没话了,只剩下琢磨滋味了。
老爷子这脑子,绝了,居然还能逆向思维。
然而更让宁卫民没想到的是,这还没完呢,接下来发生的事儿,让他又多了点见识。
敢情就这个工夫,打店里居然走出一个留着寸头的小伙子来。
这小伙子腰上系有围裙,胳膊戴着套袖,一看就知道是店里的伙计。
但他可没想到外面有人。
先怯生生地看他们一眼,冲着康术德又叫了声“康大爷,您来了”。
这才兜手把右手里的凳子摆在了房檐下面。
跟着一蹬高儿,踩着凳子把左手的东西又给挂在左边房檐下头了。
别说,就他刚给挂上来的这东西更怪。
看着上面是一个罗圈儿,圈上是金纸湖的圆桶形,下垂红棉纸条,约六七分宽。
这下可好,这玩意居然和右边的酒葫芦配成对儿了。
风一吹,是一个晃晃悠悠直打转儿,一个洋洋洒洒的飘来荡去。
嘿,瞅着真是够逗的。
可酒葫芦倒还好说,这跟墩布条子,或者说是大号流苏一样的东西,到底什么意思呢?
宁卫民感觉自己又看不懂了。
好在康术德这次不用他开口就告诉他谜底了。
“瞧着新鲜吧?这幌子上面的圆桶子代表着面锅,下面细纸条代表是面条。这时候挂出来,能明白什么意思了吗?”
宁卫民顿时醒悟。“说明您这儿现在就有面条卖了呗。喝,老爷子您这家小店可以啊。俩幌子,一吃一喝,全乎了。”
康术德则面露得色的笑了。“对了。我还告诉你,我这儿的面,可不是一般的面。除了你在别处吃不着的烂肉面,还有正宗的山西刀削面呢。”
跟着手一挥,就把那伙计招呼过来。
“哎,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店里伙计方滨。大同来的,负责煮面是他叔儿。你待会见了,叫声方师傅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