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对饮适可而止。
实际上,宁卫民和曲笑也不过是每人喝了两口杯,就放下了酒杯。
这顿饭也是吃得食不知味。
虽然曲笑吃了多半碗,宁卫民囫囵扒了一整碗。
可两个人谈论得都是有关曲笑母亲的病况,哪儿还能有个好心情。
宁卫民这才知道,敢情曲笑的母亲因为兼负家务和工作的重担,又不注意自己身体的保养,已经不为人知的病了好几年了。
先是妇科病,后来胃又有了毛病,而曲笑母亲一直没当回事。
每一次病痛,她只是用喝糖水和按摩的办法来自我缓解。
为了不让家人担心,她始终默默硬抗,一点没有声张。
后来疼得实在受不了,连班儿都不能正常上了,这才去的医院。
但这个时候,她的胃病已经发展成了胃溃疡。
等到曲笑的父亲终于知道了妻子身体出问题的时候,又恰逢曲笑事业上升期。
曲笑的爸爸妈妈都怕让女儿分心,会影响曲笑前程,于是夫妻俩又一起合起伙来瞒着女儿。
可问题是即便如此,曲笑母亲的病情也没能控制住。
就在曲笑走出国门开始替纺织部赴日演出的时期,曲笑母亲开始三天两头地跑医院。
治来治去,到了去年,胃溃疡又转成了胃癌。
这个时候,曲笑母亲的身体是真的扛不住了,倒下了。
所以等到今年元旦曲笑回国,发现等候手术的母亲已经被疾病折磨得只剩下一个人形了。
医生甚至告诉了她最坏的可能,就是手术难度极大,不做乐观设想。
做了也许马上人就没了,保守治疗顶多也就拖个半年。
这就是曲笑一家当前的厄运。
他们面对人命关天的危局,连做出选择都两难。
而对于了解到这一情况的宁卫民来说。
虽然他没有父母,对这种即将丧失家人的彻骨之痛,还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
但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人有感情的,懂得共情的。
没有人不渴望天伦之乐,家庭和美,自然就没有人会对这种人间悲剧无动于衷。
何况曲笑本身也是宁卫民很关心的人,这就更让他产生了更多的同情。
他措手不及,一颗心没法落在实处,曲笑暗然神伤的眼神让他的心里揪扯着隐隐作痛。
他不能不去思索能为这个姑娘做些什么,尽自己的能力帮助她。
所以吃完饭后,他完全是以一副眉头紧锁,无比纠结的神情缄默不言,比曲笑还要显得忧郁和压抑。
这让气氛有点沉重,稍显尴尬。
“你是说你母亲的手术。主治大夫已经明确表示没什么把握的吗?”
仔细权衡了一番,宁卫民丝毫不见外地问。
“嗯。”曲笑点点头。
“那你父母就没再换几家医院问问吗?我觉得这种病必须得去专科医院看过才能下定论啊。别的大医院再好,也不如专科医院权威啊。”
宁卫民谨慎地问,他仔细窥探着曲笑的表情,怕谈及这种核心问题,太过刺激她的神经。
曲笑立刻陷入了沉思,其实她在犹豫是否应该跟宁卫民透露更糟的消息。
但思索良久,她还决定坦诚相告。
“专科医院非常不好排号,不过我爸爸春节前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托人弄到了号,也已经去看过了。那边给出的诊断其实差不多。倒是外科有个主任专家挺有名的,做手术成功的可能性会高一些,可惜他太忙了,每天都有两三台手术要做。我们即使全力托人也排不上。而我母亲这病……是……是耽误不起的。所以这件事……难办……”
曲笑说不下去,这一次已经并非全然因为母亲的病了,也是心疼父亲的奔走。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病急乱投医下,父亲为母亲想了多少的办法,欠了多少人情。
就连中医都看过了,可依然无法,没有多少希望。
她现在最怕的已经不是母亲的故去了。
而是父亲为母亲担忧操劳,不顾他自己的身体,时候一长,弄不好也会因此倒下……
不过就在曲笑内心最为纠结和难过的时候,宁卫民如雪中送炭一样给了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