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9章 遗嘱
雨夜,扒了皮的松树下,卫燃六人围坐在蒸腾着白色烟雾的篝火边上,躲在用破毯子搭起的简易帐篷下,怔怔的盯着架在篝火上的那只铜瓢,以及篝火周围用来煮水喝几个搪瓷缸子。
那搪瓷缸子里除了雨水之外,还分别飘着几根青绿色的松针枞叶,这东西煮水的味道虽然实在不怎么样,但却能补充维生素。
毫无疑问,这做法来自卫燃的建议。
倒是那口已经开始沸腾的铜瓢里,不但有众人吃剩下的皮带块,还有用到切碎的树皮和树干上刮下来的表层木屑。
为了让这一锅和“食物”这个词几乎不沾边的“食物”味道好一些,刘班长还慷慨的往里面加了一小撮粗盐和一颗辣椒。
“明天咱们在这里休整一天”
刘班长突兀的说道,“收集些木柴,顺便也找找这附近有没有什么野菜。”
“那咱们还追的上大部队吗”张二娃忧心忡忡的说道。
“追的上”
刘班长笃定的说道,“后面还有多远的路要走谁都不知道,咱们没有足够的木柴,恐怕明天晚上就要冻死。
所以歇一天是必要的,这里难得能离开烂泥地还有林子找柴禾,下次在遇到这种条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闻言,众人全都沉默了下来,能休息一天,能让满是大大小小各种伤口,但却一直被烂泥臭水泡着的双脚休息休息自然是好事。
但所有人也都无比的清楚,他们本就已经掉队了,现如今每多休息一秒,就和前面的大部队拉开了一步的距离。
他们更加无比清楚的知道,在这茫茫草地上,掉队基本上等同于死亡。
不过是早死晚死罢了.
除了听不懂汉语的小喇嘛,其余人包括卫燃在内,全都在心里冒出了同样的想法,但他们却保持着默契,都没有把这绝望的现状说出来。
等心不在焉的众人喝光了杯子里的松针茶,刘班长也立刻拿起了搪瓷勺子,给每个人的搪瓷缸子里重新分配了均等数量的皮带块和同等大小的一勺树皮,以及零星的一点绿色野菜。
随手撅了两根松针,卫燃挑起一坨树皮吹了吹,缓慢的送进了嘴里。
排除了略显滚烫的温度,以及咸辣的汤水,这树皮木屑的口感并不比那块他嚼了几乎一个下午才咽下去的皮带好多少。
但他却也不可否认,此时此刻他真的太饿了,这些并不好吃的食物送进嘴里不久,便被他下意识的吞进了肚子。
当这些粗糙的植物纤维带着汤水的热度通过食道进入胃袋的时候,他已经将第二口、第三口送进了嘴里。
很快,这搪瓷缸子里便只剩下了重新分配给他的四片皮带。
和白天时候相比,这次因为燃料足够充足,煮的时间够久,这皮带也已经略微膨胀了些。
试着夹起一块送进嘴里,卫燃闭上了眼睛大口大口的嚼着,除了似乎好嚼了一些,这皮带的味道并没有任何的改善,甚至因为煮的够久,皮带上残存的毛发根反而有些塞牙。
恍惚间,卫燃不由的有些想笑,他竟然在缺少食物的前提下塞牙了.
也不知道后世的人如果听到有人这么说,会不会觉得是在胡扯。
摇摇头驱散心头的荒诞,卫燃艰难的将根本就嚼不碎的皮带咽了下去,继而将第二块皮带塞进了嘴里,沉默的继续着刚刚的咀嚼动作。
用了大概10分钟的时间吃完了这顿两种意义上都不算“好”吃的晚餐。
卫燃重新给搪瓷缸子接满了雨水泡上松针架在篝火边,伸手拿起他的抗日大刀,一下下的劈砍着拽回来松树树冠,将那些仍旧潮湿的木柴提前架在篝火边,和潮乎乎的衣服一起烘烤着。
至于那些松针,则被众人铺在了简易帐篷里,以求等下能睡的舒服一些。
“卫燃同志,我来劈柴吧。”
李壮说话间抢走了卫燃手里的抗日大刀,“难得今天吃饱喝足还有足够的柴烧,你用口琴给大家吹几首曲子听呗?”
“没错1
张二娃跟着附和道,此时他正和季护士以及刘班长乃至小喇嘛,忙着用小刀把那些劈砍好的木柴表层粗糙的树皮去掉,然后把内层那薄薄的一层含有淀粉的木质纤维刮下来收集到铜瓢里。
卫燃倒也不拒绝,痛快的将砍柴的工作让给李壮,靠在挡雨的松树树干上,守着篝火吹起了他能想到的曲子。
哗啦啦的雨夜中,除了劈砍木柴的声音以及篝火燃烧时的噼啪声,就只剩下了一直没有重样过的口琴曲。
从他最先学会的as time goes by到他能借助金属本子进入各个历史片段后,最先听到过的花之圆舞曲。
乃至他在列宁格勒和那些饥饿的孩子们共处求生时伴奏过的曲子,以及前些天给周围这些红军战士们伴奏过的曲子,甚至他在后世听过的,所有有印象而且能吹出来的曲子。
“你会的曲子可真多”
就在卫燃吹完了一首学生时代曾经无数次在运动会时听过的曲子时,季护士忍不住说道。
“是氨
已经接替了砍柴工作的张二娃暂时停下手里的活计好奇的问道,“卫燃同志,你怎么去做挑夫了?”
“我就只会吹口琴,不会唱也不会别的乐器。”
卫燃理所当然的解释道,“不过我力气比较大,天生适合做个挑夫。”
“你这样的人做个挑夫浪费了”刘班长下意识的说道。
“我喜欢做挑夫”
卫燃颇为较真儿的说道,“而且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我可不觉的有什么浪费的。”
闻言,刘班长等人张了张嘴,终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同样,生怕自己变得“有价值”的卫燃也收起了口琴,将砍柴的工作从张二娃的手里抢了回来,卖力的挥舞着抗日大刀一次次的劈砍着松树枝杈来证明自己确实力气大。
在众人的忙碌中,虽然这场哗啦啦的冰冷降雨一直都没有停下来,但他们却把拽回来的整个树冠全都劈砍成了一根根木柴,并且仔细的刮掉了树皮和树干之间那层可以勉强拿来果腹的纤维,装满了铜瓢和卫燃的水壶套杯。
甚至就连帐篷里,都铺上了厚厚的一层经过烘烤的松针。这一夜,卫燃等人守着彻夜燃烧的篝火睡的格外的舒服,篝火边的铜瓢里,也彻夜熬煮着那些树皮。
只有刘班长,时不时的便会爬起来,给篝火添上几根木柴,顺便再给铜瓢里加上一搪瓷缸子冰凉的雨水。
当卫燃一觉醒过来的时候,甚至错以为自己正在喀山郊外曾经独属于自己的那块栖息地里露营呢。
搓了搓脸让自己彻底认清现实,他却注意到,此时这狭小的帐篷里除了自己之外,只有还没睡醒的小喇嘛。
将盖在身上的茅草马甲穿在身上,他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并不算多么温暖的帐篷和仍在燃烧的篝火,戴上斗笠,循着脚印和隐约可闻的尸臭味道走进了这片松林的深处。
此时虽然降雨仍旧没有停下,雨势却小了很多,天色也已经大亮,他更是得以看清,目光所及之处,每一棵树的树皮都被剥了下来,其中一些甚至被砍伐的只剩下个不足半米高的树根。
时不时的,他还能看到明显的宿营痕迹。
继续往里走,他却看到了脱帽致哀的刘班长等人,以及.他们身前,背靠着一颗大树围坐着的十几名红军战士的遗体。
这些红军战士要么身上各处缠着纱布甚至土布,要么躺在堪称粗制滥造的担架上。
但无一例外,他们身上破旧的军装都穿戴的格外整齐。这整齐不止于每一个扣子都系上了,更不止于全都戴着军帽却唯独没有打绑腿。
更在于,他们的身上没有任何看起来有价值的东西。没有草鞋皮带没有武器弹药,甚至除了坐在身下的红军斗笠,更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除了
除了这些人背靠着的唯一一棵没有被剥掉所有树皮的松树。 这棵树与视线平齐的位置,被从上到下削掉了一块能有一米长,十厘米宽的树皮,露出了一长条泛红的树干。
在这一条几乎被风干的树干上,用工整漂亮的黑炭字写着一句.一句遗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