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嚎的暴风雪中,谢尔盖吆喝着刚刚喝了些热水的挽马,拉着八箱宝贵的鱼肉,在所有人的目送中离开了这座小岛。
“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尤里,你就在窝棚里放哨。”
谢廖沙老爹发出了命令,“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暴风雪一停,德国人的飞机就要来了。”
“乌拉!”年纪最小的瓦西里挥舞着小拳头喊道。
“乌拉!”众人跟着喊了一声,各自压下对谢尔盖的担忧结伴返回了窝棚。
“我们还剩下多少鱼肉?”谢廖沙朝准备往厨房走的弗拉达问道。
“鱼肉还有四箱,鱼肉和内脏还有很多。”弗拉达说道,“送给他们吧?”
“伊万,等天亮之后你去吧?”
谢廖沙朝老渔民伊万说道,“另外两座岛上的民兵肯定也在饿肚子,给每座岛上都送两箱。”
“我需要把制作炸鱼罐头的方法教给他们吗?”同样没有急着离开的卫燃问道。
“不,不用了。”
谢廖沙老爹做出了决定,“那两座岛上可没有你这样的记者,更没有哪怕像奥尔加一样的护士。
那两座岛上只有炮长算是军人,让其余人做这种事太危险了,所以还是我们来吧。”
“也好”
卫燃点点头,“风雪停下之后我就继续去找罐头炸弹。”
“让鲁斯兰带着不,让伊戈尔带着你去找吧,他知道哪里有罐头炸弹。”谢廖沙老爹说道,“好了,我们也都去休息吧。”
回到属于自己的窝棚,此时这里面已经被壁炉烘烤的格外暖和了。
额外往壁炉里丢了几根木柴,卫燃给通风窗留了一道缝隙,却并没有急着躺下来,反而取出了禄来双方拍完的胶卷,接着又打开那个小皮箱,将里面同样已经拍过的胶卷全都取了出来。
这些东西,他准备明天交给谢尔盖带去科博纳,至于刚刚,他实在不忍心耽误那位运输员宝贵的时间让他等等自己。
将这些胶卷全部装进密封筒并且用箱子里找到的蜡烛和破布做好了密封,卫燃这才脱掉袍子铺好躺在了上面,暗暗期待着这场暴风雪持续的久一点,却又矛盾的希望它能尽快停下。
无论哪个选项,都能救下一批人,也意味着可能会害死一批人。
战争这道选择题里的矛盾之处等同于电车难题。
但在战争这道题里却并不需要,也根本不会给任何参与者思考的时间。
所有人,包括被单独绑在铁轨上的人,都会毫不犹豫的在所有选项里挑出伤害最小的一个。
功利主义吗?
当然!
否则怎么会有战争呢?
在这些毫无意义的思考中,卫燃总算在辗转反侧中艰难的进入了梦乡。
他梦到自己变成了箱子里的鱼,梦到自己搭乘着马拉爬犁,汽车、战斗雪橇甚至狗爬爬犁被送到了同样被暴风雪肆虐的列宁格勒,他梦到饥饿中的孩子们在收到这份礼物开心的模样。
他还梦到了那位动物饲养员,梦到了那条聪明的狗,梦到了那些提着红灯的交通员,那些他一次次跳进冰凉的湖水里却没有救活的孩子们,还有那些五颜六色的帽子。
终于,他在一声大喊中顶着满头的冷汗醒了过来。
此时,这被壁炉的火光照亮的窝棚里依旧温暖,门口一侧的通风窗也没有被积雪挡住,倒是他自己,因为睡前喝了太多的鱼汤,反而涌起了急切的尿意。
穿上残存着体温的袍子,他拉开窝棚的木门,踩着厚实的积雪走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经亮了许多,但风虽然依旧,但雪却小了很多。
隔着墓地,远处充当手术室的窝棚门口,还挂着一盏随着风不断摇晃的红色信号灯,那手术室里,同样也亮着蒙胧的光亮。
随意选了一棵树,卫燃撩起袍子一边放水,一边看着头顶的天色,照他的预计,这场暴风雪恐怕不会持续多久便会结束。
就在他抖干净最后一滴水的时候,他也注意到,远远的似乎有一道灯光在朝着他们接近。
谢尔盖回来了?
卫燃立刻收鸟跑进窝棚,拎上提前准备好的那一小包胶卷便跑了过去。
几乎在他跑出森林的同时,医疗室的门也被人推开,紧跟着,尤里也从里面跑了出来。
“是谢尔盖!”尤里松了口气,“我真担心他回不来了。”
“快准备热汤”
卫燃提醒了一句,同时也打开了刚刚拎过来的背包,以最快的速度取出了那台枪式相机,瞄准了迎面跑来的谢尔盖。
然而,当镜头里的人和马拉爬犁越来越近,近到他下意识的扣动扳机拍下第一张照片的时候,他却意识到了不妙!
“谢尔盖出事了!”
卫燃慌忙收起了枪式相机,刚刚他看的清楚,那辆马拉爬犁上坐着的几乎是个雪人!
“你刚刚说什么?”尤里推开医疗室的门大喊着问道。
“谢尔盖好像出事了!快把谢廖沙老爹喊起来!”
卫燃说着,已经用力吹了声口哨,吆喝着那匹马朝着自己跑快了几步。
片刻之后,他一把拉住了缰绳,拽停了这辆爬犁,几乎前后脚,谢廖沙老爹和老伊万也相继走了出来。
“谢尔盖?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谢尔盖?”
卫燃一边呼喊着对方的名字,一边试图扒拉掉他身上脸上积攒的冰雪。
然而,这些冰雪已经和他的脸,和他戴着的德式风镜冻结在了一起了。
颤抖着将手摸向他的脖颈,冰凉,而且根本没有脉搏。
继续摸了摸胸口,尚有一丝的温度,但却来自本属于自己的怀炉。
“让开”
卫燃招呼一声,小心的抱起了谢尔盖,可他他却仍旧保持着驾驶马拉爬犁的坐姿,他甚至没有松开缰绳!
“谢尔盖牺牲了”尤里难过的说道。
“让我再试试”
卫燃说着,扯掉了谢尔盖手上的手套,再次抱起他,把他抱进了充当手术室的窝棚。
可即便躺在充当手术台的简易木床上,谢尔盖却依旧保持着驾车的姿势。
“维克多,维克多。”
谢廖沙拦住了试图给谢廖沙做心肺复苏的卫燃,“他已经牺牲了,他死了,被冻死了,维克多,放过他吧,谢尔盖已经死了。”
闻言,卫燃却并不打算放弃,执拗的接过让尤里帮忙准备的热毛巾敷在了谢尔盖的脖颈附近,随后开始了心肺按压。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最终,他终于在谢廖沙老爹和老伊万的拉扯下放弃了抢救。
“脱下他的袍子,送他去墓地吧。”
谢廖沙说着,拿起了床边仍在释放温度的怀炉递给了卫燃,“记者同志,我们希望每个人都能活着出去又活着离开。
但这是战争,战争是要死人的,今天是谢尔盖,明天可能是我,可能是尤里,也可能是焦尼娅。
战争总要死人的,我们要做的只是在所有人都死掉之前结束这场战争。”
“是是啊”
卫燃接过了怀炉,“可可他怎么能被冻死呢。”
“我们没有时间悲伤”
站在窝棚门口的焦尼娅说道,“天马上就要亮了,德国人的飞机也要来了。同志们,做好阵亡的准备吧,为了列宁格勒。”
“为了列宁格勒!乌拉!”窝棚内外,所剩不多的民兵们齐声喊出了同一个口号。
“让我给大家拍一张合影吧”
卫燃请求道,“有谢尔盖在内的合影,趁着德国人的飞机来之前。”
“那就拍一张吧”谢廖沙老爹叹了口气。
颇有些黑色幽默的一幕在于,被字面意义上冻僵的谢尔盖仍旧保持着,而且只能保持着驾车的姿势。
也正因如此,众人在在一番商议之后,决定让他重新坐在马拉爬犁上,其余人则围拢在了爬犁左右。
“咔嚓”
一手高举着煤油汽灯的卫燃按下了快门,拍下了和运输员谢尔盖有关的最后一张照片。
“我们送他去墓地吧”
谢廖沙说话间费力的扛起了谢尔盖,一边走一边说道,“瓦西里,接下来我们还需要选出新的运输员。”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