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嘛?”
李学武阴沉着脸色看了看徐斯年,停顿几秒,随后不屑地低头继续整理着文件,道:“宁予外人,不予家奴是吧”。
“你想歪了”
徐斯年抽了一口烟,使劲皱了皱眉头,想了想,解释道:“咱们厂自己的力量终究是无法在短时间内将问题解决掉,最主要的资金问题还是需要上面的支持”。
“嗯,你说的对”
李学武拧开手里的钢笔,低着头看着文件,嘴里问道:“那现在的这种状况是因为什么引起的呢?是早就有的财政压力,还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说完拿着笔在文件上写着什么,嘴里又是继续道:“他早就想到有这么一天了吧,只是玩微操嘛,没控制好罢了”。
这话说的徐斯年也是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和解释。
李学武这人说话时损了点儿,但该说的道理还是一针见血的。
说白了,杨厂长这一次没得到应该得到的支持,真是没操控好。
他太过于依赖上面的话,也太信任上面的人了。
这一次的被动,并不是第一次了,徐斯年自己也知道,依着杨厂长的脾气,未来还有很多次。
李学武见徐斯年不说话,将手里的文件审阅完,这才继续说道:“他既没有老蒋的雄才大略,也没有人家的千军万马,玩特么什么微操啊”
“那要是你呢?”
徐斯年抬眼望向李学武,表情凝滞地问道:“若是你在他的那个位置,你又当如何?”
“我?呵呵”
李学武轻笑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徐斯年没有得到李学武的回答,但他已经看见了李学武的回答。
而且就李学武现在的这个表情,比他说话了,回答了,都要来的不屑和嚣张。
当然了,也不能说徐斯年就相信李学武有什么雄才大略,能指挥千军万马,或者轻松摆平轧钢厂的烂摊子。
只能说他相信李学武的性格,相信他坚毅果决的心。
他也曾经想过,如果换了一个人坐在杨凤山的位置上,是否还能容许李怀德这样的人一次次的挑战他的权威。
别人他不知道,如果是李学武在,那李怀德的坟头草都能喂牛了。
“处长,小刘送上来的饭”
于德才端着三个饭盒走了进来,见着徐斯年还在,便提醒了一句。
“放那吧,我一会儿吃”
李学武头也没抬,给于德才回了一句,便继续忙着手里的事。
徐斯年抽了最后一口烟,看着李学武问道:“中午饭都没吃呢?”
“去考试了”
李学武抬起头,将烟灰缸上的香烟捡了,也是抽了最后一口,随后按在了烟灰缸里。
“你还不知道我的,破哔事一大堆,今天是这个学期的期末考试”。
“哼哼”
说完这个,李学武也是无奈地哼了两声,道:“我也是真特么没辙了,一学期过去了,我不认识老师,老师也没见过我,这大学上的牛哔”
“呵呵呵”
徐斯年站起身,笑了笑,说道:“得了,不耽误你吃饭了”。
见着李学武站起身来送他,便摆了摆手,示意李学武不要客气,先吃饭。
只是走了两步,对着李学武叮嘱道:“工作组刚来,一定会找你们谈话,注意着点语气,配合工作”。
“我特么也不是怼天怼地怼空气的臭无赖,跟人家我有什么不好好说话的”
李学武翻了翻眼珠子,伸手推了一下徐斯年道:“别自作多情了,我没要送你,我是饿了,得吃饭”。
“呵呵呵”
徐斯年跟李学武闹着笑话,对于李学武的闹也没有在意。
只是出门的时候回头见着李学武摆手示意于德才送自己,便知道这人是一点儿礼都不会亏的。
于德才送了徐斯年回来,走到李学武办公室回道:“徐主任可真够义气的,足足在这拖了那位周主任一上午,愣是没让他见着旁人”。
李学武坐在沙发上点了点头,拿着筷子示意了一下饭盒问道:“今天食堂的菜这么硬?”
“这我可不知道”
于德才正在给李学武的茶杯里续热水,转头瞥了一眼,好家伙,两个饭盒里全都是硬菜啊。
甭问了,准是招待所给开的小灶啊,满轧钢厂打听去,谁有这个条件。
除了副厂级以上的领导干部,也就他们处长能在招待所有这份牌面了。
端着茶杯放在了李学武的手边,看着饭盒里的四喜丸子、溜肉段、老醋花生,炝拌土豆丝,他想着自己啥时候也能混上四个菜啊。
李学武摆了摆手,对着于德才问道:“坐下,吃点”。
“我吃过了”
于德才连连摆手,客气着李学武手里的馒头。
李学武却是拉着他坐在了一边,往于德才手里塞了一个馒头。
“你当我是大肚汉啊,这么多还不得浪费了?吃过了也再吃点”
说着话又去茶柜那边给于德才找了一双筷子。
于德才不好意思地要站起来,却又是被李学武摆手示意坐下。
待将筷子递给了于德才,李学武坐在了一边,将菜往两人中间挪了点。
“跟你说个事啊”
李学武一边吃着饭,一边示意着于德才也动筷子,嘴里说道:“这个月开始,严抓大学习、大讨论活动的开展,一定要把文章写硬了,把宣传搞好了”。
说着话,示意了对面楼一眼,低声叮嘱道:“尤其是面对他们的时候,知道吧?”
“明白”
于德才见着李学武跟自己使眼色,点点头应声道:“下来我就安排科室里的干事搞一下这个工作”。
“不够”
李学武横了横眼睛,低声交代道:“你得发动全处有“想法”,有“思想”的年轻人加入进来”。
于德才一听处长在想法和思想这两个词上加重了语气,便知道咋回事了。
“那…组建一个专班?”
“嗯,这个思路对”
李学武叽咕叽咕眼睛,道:“讲成分,讲正治,讲学习,讲进步,讲提升嘛”。
说完用筷子点了点手里的馒头,道:“立标杆,树典型,这一套不用我跟你说,你也明白”。
“关键是对外和对内,对上和对下”
李学武看着于德才强调道:“对外这个专班得是咱们处室的一张名片,代表了咱们处室在大学习活动中的优秀形象”。
“对内,这个专班得是青年大学习,全员大讨论的核心和永远的代表,得是咱们处室在这一活动中追求不断进步的先锋”。
“对上,这是咱们处室交给领导,交给组织的一张答卷,是要体现领导们在这一活动中发挥的优秀作用,体现了他们在领导保卫处工作的先进水平”。
“对下,这个专班永远都是科室里年轻人,青年干部展现自我,实现自我价值的一个体现和舞台,更是咱们培养后备人才和干部的先进创举”。
“懂了”
于德才佩服的眼神很到位,理解的也很到位,在心里更是对李学武扎实的理论基础和正治敏感度感到了震惊。
工作组刚来,李学武就已经准备好了应对政策,在稳定保卫处大好局面的同时,给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个完美的交代。
这保卫处被李学武这么一整,还真就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了。
这个专班反过来说,对李学武也有好处,解决了一直卡在保卫处的难题,那就是如何保证保卫处不被专项活动影响的前提下稳定运行。
于德才知道,李学武让他在全处发展这样的专班,不是在挑人进步,是在选人踢人呢。
与其让不稳定因素,心思活跃的年轻人在处室里乱搞,倒不如把他们集中起来,让他们抱团去搞。
反正烂就烂他们这一堆儿,时机到了,找个理由一脚踢走。
李学武的狠,于德才是深有体会的,现在他不仅仅是替那些活跃分子悲哀,更为他们的未来感到惋惜。
机关单位,任何时候,低调、内敛、沉稳、谨慎,都是保全自己的优点和方式。
似是那些听风就是雨,看见火星就当炮仗的年轻人,活该被利用,活该当了冤死鬼。
要说起来,这能怨李学武挖坑埋人嘛?
还是自己的内功没练好,性情没有养成,更没有一个坚定的内心。
陪着李学武吃的这顿饭,于德才听了很多,也想了很多,不能说是味同嚼蜡吧,但最初羡慕的那四个菜到底什么味道他也没记住。
记住的就是李学武给他交代的工作,以及那些中心思想。
下午,李学武果然是被叫过去同工作组谈话了。
一共六个人,一个副主任,一个处长,一个副处长,三个干事。
跟李学武谈话的时候倒是很客气,毕竟是这么年轻的保卫处干部,又是了解过李学武的成分和身份,尤其是上个月刚得的奖章。
李学武在系统里大小也算是个名人了,尤其是李学武的文章,在工业系统里面算是拔尖的了。
核心思想掌握的很好,很到位,多是描写基层干部和一线人员的文章,展现了当代基层工作者的风采。
这些文章也侧面的体现了李学武这个人的品格和特征。
不贪功,懂奉献,讲原则,有能力。
这样的干部走到哪里都是香饽饽,尤其是工作组刚来,更是要掌握好保卫处这一关键处室部门。
虽然他们本身的权威是不需要担心什么的,但工作本身的性质和需要是希望保卫处能配合工作的。
跟李学武谈话的最后部分也是这一内容,前面表达了对李学武欣赏与信任,最后希望保卫处能积极配合工作组在轧钢厂期间的工作。
要说玩虚的,谁又能玩的过李学武呢。
人家都这么说了,那李学武还不是打蛇随棍上?
李学武在谈话的最后也是保证,一定积极配合工作组完成阶段性任务,更会严守纪律,保持优良作风…
他的这一套厂里人都知道,吃他这一套的人没有了,但工作组的人不知道啊,很是欣喜地看见李学武的表态。
嘿,他们也是瞎了心了,听李学武的保证,听李学武的表态,还把李学武当了傻瓜蛋子,以为他年轻,忽悠两句,讲了几句组织就热血上脑了呢。
待李学武出门,门里的六个人满脸的倨傲和轻笑,而门外的李学武却是在心里念叨了一句:煞笔。
“谈完了?来我这一下”
李学武刚出来,还没来的及表达一下对门里那些煞笔的嘲讽,便见着谷维洁走了过来。
这位也是风风火火的性格,只冲着李学武招呼了一声便往办公室去了。
李学武扯了扯嘴角,心里念叨着,这主办公楼真是不能来了。
他是不想现在去见谷维洁的,但总不能都见着了,还装看不见不是。
所以只能跟着谷维洁去了她副厂长的办公室。
“领导,您不会就蹲我呢吧?”
李学武挑了挑眉毛,对着谷维洁的秘书笑了下,示意不用泡茶,随后依着谷维洁的手势坐在了办公桌前面,道:“怎么就这么巧啊”
谷维洁的秘书也是见惯了李学武对这些副厂长和厂长的“放肆”,他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因为这些领导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再说了,这不也证明李副处长跟各位领导的关系都很好嘛。
至少在谷副厂长这,秘书觉得现在两人的关系还是蛮好的。
他就曾经听到过,谷副厂长给李副处长打电话骂李副处长的街。
这些都是领导之间的扯淡事儿,他是万万不会出去说的,但备不住他在这个时候寻思。
“巧的事多了,咋就你出奇”
谷维洁瞥了他一眼,见着秘书出去了,这才对着李学武问道:“拉拢你了?还是考察你了”。
“都有呗”
李学武笑了笑,说道:“拿我当热血小青年了”。
“呵”
谷维洁冷笑了一声,道:“黄鼠狼给鸡拜年,遇着小狐狸了”。
“嘶嘿,我说谷副厂长,我没惹您吧!”
李学武吊着眼睛好笑地说道:“您这逮着我当出气筒了这是”。
“怎么?有意见?”
谷维洁倒是会玩横的,看了李学武一眼,道:“你是没惹我,但你躲着我干嘛呀?”
“瞧!不是我对您有意见,是您对我有意见啊这是”
李学武笑着道:“得了,您批评吧,谁叫这官大一级压死人呢”。
“李学武,说话可得讲点儿良心啊”
谷维洁笑着拿了手边的钢笔作势就要打李学武,嘴里更是嗔道:“枉我还在班子会上维护你呢,敢情你是个忘恩负义之辈啊”。
“瞧见没,官字两张口,怎么说都有”
李学武满脸服气地说道:“您怎么说都成,但有一样,我可不是故意躲着您,您也瞧见我有多忙了”。
说着话还把脸往厂长办公室的方向扬了扬,满脸的无奈。
谷维洁也是收了玩笑,手里捏着钢笔说道:“这件事发展到现在,实属不应该,鸡飞蛋打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厂里所有人都被动了”。
“非我所愿也”
李学武歪了一下下巴,道:“我早说什么来着?将将在一起,终究是要走到这一步的,便宜谁了?”
“便宜谁了?谁都别想落着好”
谷维洁无奈地放下手里的钢笔,道:“他挖的坑,这会儿自己填吧,没十几个人填不饱这些人的肚子”。
“真要闹起来,说不定又是一番折腾,轧钢厂非乱不可”
“请神容易送神难”
谷维洁看着窗外说道:“这些人的德行我是最了解的,钢铁学院那边的还没送走呢,且看他怎么填坑吧”。
“这里面可没有我的事”
李学武满脸认真地说道:“该配合的,拿着白纸黑字来,只要符合程序,那保卫处就按章办事”。
说完又示意了厂办那边,道:“神仙打架,我这小鬼可没心思参与,别打我就行”。
“说的轻巧”
谷维洁皱着眉头说道:“我就不信你能跑得了,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且先看看工作组怎么个意思吧”。
他们两个是没啥说的,天然的盟友,即便是李学武吊儿郎当的不正经玩活儿,但在关键事情上还是拿的起来的。
主要是现在谷维洁同李学武,同董文学没有利益之争,更没有思想矛盾。
李学武也是乐于在厂谠组里面有自己的声音,也有自己的收音器。
最关键的是,谷维洁出自钢铁学院,两人现在算是同门关系。
这在职场上面就是天然的战友了,更是有合作基础的战友。
李学武敲了敲谷维洁的桌子,看着谷维洁认真地说道:“我跟你打个赌,厂长后悔,李副厂长都不会后悔的”。
“为啥?”
谷维洁蹙眉问道:“这种形势了,难道他还敢跟工作组对抗?敢在这个时候闹起来?”
“明着不敢,暗的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