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簿向绵水令回答道。
豪强大族早就可以这么做,但地方官吏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是豪强大族在吃空常平粮仓,一定会阻止。
现在李瑄颁布考成法和一条鞭法,整治地方官吏。
是豪强拉拢地方官吏,破坏常平新法的最佳时机。
“风险很大,有常平新兵泄密,李七郎不会不知情,他一定会问责带头的郡县。”
绵水令有顾虑。
“法不责众!李七郎不可能将所有的官吏都杀了。我们很快就可以使数十郡县都如此!”
“而且还有其他手段!”
“明尊您若不想抛弃现在的富贵,就不能坐以待毙。”
主簿向绵水令劝说道。
豪强大族与李瑄的矛盾,积怨已久。
幸亏李瑄成宰相后,没有大肆屠戮郡县豪强,否则豪强肯定会揭竿而起。
横竖都是死,何不搏一搏?
这也导致豪强大族之前的联系,越来越紧密。
因为他们想在关键时刻,有所依靠。
平时一郡是一郡,其内豪强大族通常老死不相往来。
现在则不同。
“明尊,下官认为赵主簿说得有理。我们不能任李七郎剥夺我们的富贵。”
绵水丞心动,他看到绵水令在犹豫,起身向他劝道。
“是啊,明尊。我们此举,必一呼百应!”
绵水尉也是一丘之貉。
“好!就这么做。赵主簿,去你将绵水县的豪强大族召来,就说我明日宴请他们。”
绵水令最终咬牙同意。
正是因为李瑄颁布考成法和一条鞭法,绵水县的豪强大族,把常平新法撕开一道口子。
在豪强大族互相联系下,短时间内,数十个郡县响应。
他们将派遣宗族、佃农,将郡县常平粮仓的粮食借空。
接下来一年里,在青黄不接的时候,真正需要粮食的百姓,将无法借贷。
豪强大族可以重施以前的手段,完成土地兼并。
不仅仅是剑南道绵水县,其他地方也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有的豪强,想通过荒废土地,逼迫朝廷治罪李瑄。
如果能通过一时的损失,将李瑄杀死,他们觉得值得。
因为李瑄不死,迟早有一天会要他们的命。
有的豪强大族,搞出比常平新法利息还低的行业。
有的豪强大族,勾结商人,影响郡县的粮食价格。
但更多的豪强大族,和地方官吏沆瀣一气,效仿“绵水模式”。
可能绵水令自己都想不到,绵水模式在短时间内,在天下流传。
也有许多官吏,联名上奏。
他们通过阐述常平新法带来的灾难,想请圣人治罪李瑄。
虽然有一部分地方官吏愿意执行一条鞭法和考成法,有一部分地方官吏想观望一下。
但被不满新法的郡县,竟然多达将近一半。
一时间,暗流涌动。
甚至许多长江以南郡县的道路都被隔绝。
越来越多人拉起反对李瑄的大旗。
各地官吏,空前团结,誓要与折腾不休的李瑄对抗到底。
而且西平郡王安禄山找准机会,在河北煽风点火…
时间回到四月上旬,长安,天水王府。
“哇哇…”
“生了…”
“生了…”
“恭喜相公,贺喜相公,是个公子…”
伴随着一道嘹亮的哭声,婢女出房屋向李瑄道喜。
“月瑶如何!”
李瑄问为他生下第二子的姜月瑶的状态。
“回相公,母子平安,月瑶娘子只是劳累!”婢女向李瑄回道。
“好!”
李瑄心中石头落地,握了一下拳头。
“奕儿有弟弟了!”
一旁的裴灵溪也非常高兴。
她们之间关系很好,亲如姐妹。
再说姜月瑶的儿子和她的儿子,又没有竞争关系。
夫君爵位推恩,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她想与夫君白头偕老。
她更希望她的奕儿能像他的父亲一样伟大,自己取得成就,位极人臣。
“是啊!儿子也好,我还想要一个女儿。”
李瑄发自内心地说道。
“霜儿可能为相公生一女儿。”
挺着大肚子的霜儿向李瑄说道,但言不由衷。
她还有两个月就能临盆,她婢女出身,自然希望自己生一个儿子。
“哈哈,如果真是女儿,那就是我的掌上明珠。”
李瑄大笑一声。
儿子多了,有女儿也不错。
儿子要狠狠得教育,女儿要宠着。
在场之中,唯有长离黯然。
她与霜儿一起侍奉李瑄,可霜儿已经怀孕八个月,唯有她没有动静。
她也想为相公诞生一个儿女。
“会有的,今后常去你那里。”
李瑄看出长离的惆怅,在她耳边轻语一句,安慰她。
她知道有的女子,只是受孕困难,不是身体障碍。
她的妻子中,长离是最令他销魂的。有了儿女,她们才没有心理上的压力,将来也能快快乐乐。
长离面色一红,低下头。
她觉得自己变得贪心了,以前的愿望是陪伴相公左右。现已成为相公的女人,她竟然还要多想。
相公已经很爱护她了,没有子嗣,或许就是天命。
不论如何,她以后都会尽心侍奉相公。
不一会儿,房间收拾好,稳婆才允许李瑄进入。
“卢五娘,母子平安,全靠你出力。这是小小的谢礼。过两个月还要麻烦你啊!”
李瑄见到稳婆卢五娘后,取出一块黄金赠给她,表示谢意。
更多的是希望卢五娘能在霜儿产子的时候细致全力。
这个时代的婴儿夭折率,让李瑄非常害怕,他作为穿越者,难以接受自己的儿女还未出生,便离开他。
所以他成为宰相后,一直希望提高婴儿的存活率,让天下少一些悲伤。
“相公放心,我一定会做周到,尽善尽美。”
卢五娘很开心地收下黄金。
相公虽然不奢靡,但出手却十分大方。
就算李瑄不给她一文钱,她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李瑄来到姜月瑶的床前。
她没有像裴灵溪生育以后昏睡,而是睁着眼睛,此时她面色苍白,大汗淋漓,连秀发都黏在脸庞上。
见到李瑄的第一眼,她很激动,眼中依稀有泪花闪烁。
仿佛经历了生离死别一般!
“辛苦了!好好休息!”
李瑄抚摸了一下姜月瑶的秀发,向她说道。
“嗯!”
姜月瑶轻嗯一声,她终于为相公诞生儿子。
李瑄这才来到旁边的榻上,看刚停止哭泣的第二子。
新生的婴儿,粉嘟嘟的脸娇嫩而又充满生机,他的大眼睛像是一汪湖水,纯洁无瑕,脸上时时挂着浅浅笑容。
李瑄在他身旁的时候,他每一个小动作,都牵引李瑄的内心。
有经验的裴灵溪过来看护婴儿。
李瑄粗手粗脚,出生前几个月的婴儿脆弱,当然不允许李瑄碰。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裴灵溪用襁褓裹住婴儿,小心翼翼地扶着婴儿的脑袋,抱到床前,让姜月瑶看她的儿子。
婴儿本来也在笑,姜月瑶也宽慰地笑了…
“相公!”
就在一家人因小生命的诞生,其乐融融的时候,裴璎在外面喊了李瑄一声。
裴璎是李瑄的大舅子,府中除了李瑄和裴灵溪,没有人会管他。
不过裴璎一直充当李瑄的亲卫,本本分分,从来不会仗势欺人。
“恭喜相公再得一子。”
裴璎向李瑄恭喜一声,刚才李瑄让沈籍给府中奴婢、亲卫,每人赏彩缎一匹,他们都知道相公新子出世,由衷地祝福。
“我的大舅子上进了,知道人情世故往来,不错。”
李瑄对裴璎赞叹一声。
平时裴璎除了练武,切磋,什么都不会。
为此岳父裴泛操碎了心,不止一次向李瑄说让他管教一下。
但他哪敢管教大舅子啊!
“并不是这样。是外面有人求见相公,想求您申冤!”
裴泛正色地向李瑄禀告道。
“让他去找京兆尹吧!我是宰相,如果这种事情都找我,我还如何问其他军政大事?”
李瑄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裴璎有点不懂事了。
他又不是作为特使,巡察地方,哪有找宰相申冤的道理?
“回相公,申冤的人情况特殊,他不属于京兆。他来自山南东道的安业县。而且和您有关。”
裴璎向李瑄回答道。
他不是没有一点分寸,若非事出有因,他也不会在妹夫喜得贵子的情况下打扰。
“说来听听?”
李瑄让裴璎解释。
因为儿子出生,他特意从中书门下堂赶回来。
实际上他还要处理政务。
“在大非川之战的时候,陇右一名骑兵队头战死,然而其家人却未得到应有的抚恤金,还遭到府衙殴打致残。据说安业县还有数起这种情况。他们怀疑抚恤被县衙的官吏贪墨。”
“而且这些烈士家属被阻拦在安业,不得出县。一名陇右士兵,回安业探亲的时候,得知此情况。他回程的时候,来到长安欲将此事告知您!”
裴璎向李瑄说明来龙去脉。
“有这种事情,快把那个陇右士兵叫至正堂。”
李瑄向裴璎吩咐道。
怪不得裴璎会在这个时候打扰他,原来是他的老部下来天水王府,为战死的战友申冤。
这李瑄肯定要见一下的。
而且听到裴璎的禀告后,李瑄心中有一股怒意升腾。
“灵溪,我要去处理一件事情,你们在这里陪护好月瑶。”
李瑄歉意地向裴灵溪说一句。
“夫君快去吧,这里有我们。”
裴灵溪善解人意,明晓李瑄的政务繁忙。
李瑄点头,来到正堂。
“陇右武宁军步兵押官张小敬,拜见李帅…是拜见相公。”
李瑄入正堂后,一名穿着黑色圆领长袍的男子神色激动,向李瑄一拜。
武宁军,是镇西军改的军,坐镇九曲武宁城。
在河西、陇右军中,李瑄是神一样的存在。
边境虽止戈,但将士们无不思念李瑄。
他们向往那几年岁月,李瑄带着他们驰骋,将吐蕃打得抱头鼠窜。
现在李瑄还兼任着陇右、河西节度使,去年下令用陇右棉花,为士兵制造纩衣。
每年吐蕃进贡的肥羊,李瑄都会下令对陇右、河西一次犒劳。
通过这些细节,延续他的影响力。
“张押官不必多礼。”
李瑄示意张小敬起身。
如果张小敬从军时间长,身在武宁军,应该参加过漓水之战、九曲之战、大非川之战等大战役。
陇右的押官统兵二百,步兵押官需要维持方阵,有的人即便身手不凡,在立功方面,也远远比不上骑兵。
“末将知道您日理万机,本不该打扰您。但作为安业县人,末将气不过。县令无道,战友倒在大非川的积雪中,却无从申冤,家人讨要抚恤,却被泼皮无赖砍下一只手。末将害怕郡守与县令有牵连,所以才到长安求见您…”
李瑄让张小敬坐下后,张小敬将他得知的事情告诉李瑄。
那个被砍下一只手的,是张小敬的同乡人。
他的儿子七年前从军,逐渐成为白水军的骑兵队头。
可惜在大非川的骑兵大战中殒命!
在这种情况下,先不说抚恤。李瑄会批准五匹绢的奖励。
如果这名骑兵在战死前有杀敌,还可能分有金银珠宝。
因为除了陇右豪强献出的金银珠宝外,在大非川之战,唐军缴获的众多金银珠宝,有十分之一不用上缴朝廷。
这些金银珠宝都以战功赏赐出去。
战死的士兵,户牒发原籍。同时抚恤也会一起发回去。
一般都是到县衙,然后由县尉带人将其交给家人。
同时,如果有兵部敕令,还要从官府永业田中分拨,赐给战死者的家属。
大唐早已有完整的抚恤制度。
从古至今,统治者都知道,只有抚恤,才能让将士没有后顾之忧,不怕死得向前冲。
那骑兵队头的家人得知自己儿子战死后,向县衙询问抚恤。
但县衙却将他们赶出去,之后又多次前往府衙,非议县令,并集结其他战死士兵的家人去闹。
然后就被几名泼皮无赖将骑兵队头父亲的手砍下。
这才震慑住其他安业县人。
但这种怨恨却不曾熄灭,十里八乡都清楚这件事情,敢怒不敢言。
安业县也再也没有兵卒去参军。
张小敬回来后,得知这种情况,愤愤不平,他在家孝敬父母一个月后,不动声色地离开,扬言要回陇右。
“安业县没有常平新兵吗?诸县常平新兵的百总,应该是河陇的老兵。”
李瑄得知全部经过后,怒形于色,询问张小敬是否知晓常平新兵。
他熟悉大唐的地图,安业县其实距离长安并不远,就在京畿南部的边上,只是刚好被划分为山南东道。
为将帅的时候,李瑄最忌讳的,就是地方官吏把将士们用命换来的抚恤贪墨。
好儿郎在战场流干血,亲人在家乡流干泪。
还出现这样的灾祸,不免痛心。
实际上,李瑄知道这种事情肯定会有发生,人的贪欲是无穷尽的。
“据说常平新兵的百总刚上任一个月不到,就醉酒掉到河里淹死。然后副百总就接任百总的职务。”
张小敬向李瑄回答道。
“安业令是谁?不想活了吗?”
李瑄拍案而起。
有这些前提,他不信这是巧合。
当初他从河陇召来的老兵,一县只够一个。
如果这个县的老兵出现意外,李瑄不可能再从河陇重新招。只能由上级提拔本县。
虽然张小敬是一面之词,但很容易去调查,李瑄相信他。
李瑄生出一种想宰了安业令的情绪。
“回相公,安业县令为杨锐,他四处宣扬自己是贵妃的亲戚…”
张小敬向李瑄回答道。
“杨锐…”
李瑄凝眉。
他绝对不是杨玉环叔父的儿子。
李瑄猜测应同是杨令本的后代,也就是杨友谅的孙子,杨国忠的堂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