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恩阁,是昭兴帝新建的一座书阁,这座书阁不在皇宫之内,在城北一座别院之中。
这座别院的建筑风格和安淑院类似,是“回”字形建筑,分为内院和外院,外院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内院有一座二层凋楼,便是圣恩阁所在。
昭兴帝进入凋楼,大门立刻紧闭。
公孙文率领十二名阁臣,跪拜于长阶两侧,等候昭兴帝坐上皇座。
待昭兴帝坐稳,公孙文率十二阁臣,用膝盖在地上拐了个弯,继续朝着昭兴帝保持跪拜的姿势。
昭兴帝面带笑容道:“朕此番来,是为探寻古礼之事,不知众卿可有收获?”
收获自然是有的,要不然公孙文也不敢把昭兴帝请来。
公孙文从怀中拿出一卷竹书,高高举过头顶,道:“圣上,臣等四下探访,终于在民间找到上古礼典,此乃圣人之道,礼法之源,
大宣二十一州之土,自古便循圣人之礼法,臣面君,当行跪礼,双膝当生根于地,若无君王允准,绝不敢擅自起身,
直至前朝,宵小之徒篡夺河山,君不循古礼,臣不遵王道,君臣起坐相平,以至礼法崩坏,天子之威荡然无存,前朝灭亡,实乃天命所归!
今陛下之文韬武略,冠绝古今,当重扬古礼,明晰君臣之本,明晰天地之别,以天子之威,震慑宵小之念,保大宣江山,万世永昌!”
说了一大圈,就一个核心思想,见了君王要跪拜,这是古礼,不遵循古礼是不对的。
前朝,也就是大乾王朝,不遵循古礼,废除了跪拜,结果灭亡了,公孙文借此引申论证,不遵循古礼,会导致国家灭亡。
本朝也不行跪礼,这是前朝遗留的不良习气,必须端正,重新弘扬古礼,明确君与臣之间的天差地别,能让大宣江山永远昌盛。
昭兴帝对公孙文的陈述非常满意,他让齐安国把公孙文找到的那本上古《礼典》呈了上来。
齐安国一路膝行,到了公孙文面前,从他手里接过《礼典》,又一路膝行,送到皇帝面前。
这就是陈顺才极度厌恶圣恩阁的原因,他只随驾来过一次圣恩阁,从那次之后,皇帝每次来圣恩阁,陈顺才都借机逃避。
他对皇帝忠心耿耿,这点母庸置疑。
他不止一次向皇帝下跪,但至少事出有因,像这样一直跪着,陈顺才实在受不了。
宣人的膝盖是直的,太监也不例外。
昭兴帝拿起《礼典》,大致阅读一遍。
这本《礼典》清晰的记述着君臣之间要行跪拜礼,而且对不同场合的每一种跪姿都做了明确要求。
什么时候只用膝盖着地,什么场合必须五体投地,什么场合必须把上半身严严实实趴在地上,在《礼典》之中都有明确的记述。
只有一个原则不变,只要见了皇帝,双膝就要像生根了一样,牢牢长在地上。
这本《礼典》真是上古礼法么?
自大宣往前数,连数出几代王朝,一直数到数千年前,都没有向君王行跪礼的礼法!
而公孙文手中这本《礼典》,据说出自上古车吉尔国,车吉尔国国王车吉尔丹,命令大臣夏吉尔车写了这本《礼典》。
这本《礼典》出自何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昭兴帝要在大臣之中大力宣扬。
“将《礼典》刊印三百卷,京中六品以上官员,须人手一卷。”昭兴帝吩咐下去,公孙文跪地叩首,高呼遵旨。
这多畅快!
一句话就能把事办了,完全不用考虑内阁的制约。
昭兴帝又道:“朕尝闻,依上古礼制,臣民性命,为君所赐,生杀予夺,唯君一言,确有出处么?”
公孙文顿首道:“此确为上古礼制,容臣数日,定能找到出处。”
皇帝说是上古礼制,就是上古礼制。
找个出处还不容易?
只要大臣夏吉尔车还在,出处随时都能找到。
“陛下重修古礼,实乃苍生之福!”
“陛下文治武功,实乃社稷之幸!”
“陛下德被八方,大宣万世无忧!”
在阁臣的赞美声中,昭兴帝神情陶醉。
圣恩阁还是窄了一些,在昭兴帝眼中,此间应如大庆殿一般宽敞。
……
深夜,陈顺才来到城东一间酒肆,到二楼,进了雅间。
雅间里坐着一名老者,桌上摆着些酒菜。
陈顺才坐在老者对面,阴阳二气翻转,形成法阵,将雅间包裹的严严实实。
陈顺才看着老者,微微笑道:“好大胆量,你竟然敢来找我。”
坐在对面的老者,正是阴阳司太卜。
太卜替陈顺才斟了杯酒:“我身在京城,这事本就瞒不过你,闻你得了几日清闲,特地来此找你一叙。”
陈顺才没碰酒杯,垂着眼角,看着太卜道:“你我之间有何可说?”
太卜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你我既无杀父之仇,也无夺妻之恨,苦苦相争,以至你死我活,这其中的缘故,却不该说清楚么?”
陈顺才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是忠臣,你是逆贼,这份仇怨有什么说不清的?”
“你忠于皇帝,我忠于大宣,说到底,都是忠臣。”
“大宣是皇帝的江山,忠于大宣而不忠于天子,岂不成了笑话?”
太卜笑一声道:“你说笑话,便是笑话,陈顺才,你活到这把年纪,除了侍奉皇帝当个奴才,可曾想过像个男儿一般,顶天立地,在世间活上一回?”
陈顺才拿着酒杯,随手把玩。
砰!一声脆响。
陈顺才双指交错,忽然把酒杯捏个粉碎。
有些事情,永远不要在陈顺才面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