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晡食之后,林震南很是长吁短叹地抓着江闻,要带他游览这座福州城的山水,回忆一下当年把臂同游、挥斥意气的日子。
江闻想了想,七年前两个人也就是蒿草荆棘中乱窜,灰头土脸苦不堪言,偶尔打劫两伙比他们还穷的山贼土匪,太阳快下山就往破庙荒村里捱到天亮,跟着他们驮货的驴子都好几次想溜号。
但看着在儿女面前高谈追忆往昔峥嵘岁月、赢得一双儿女崇拜不已的林震南,江闻还是理智地选择了不戳破。
“爹爹好厉害!我长大了也要行侠仗义!”
小女儿林月如目露异色,连连鼓掌。
年纪较大的林修也神情激动,仿佛也恨不得仗剑天下而去。
江闻本来想假惺惺地恭维对方有麟儿鸾女在膝畔,但看了一眼自己打着饱嗝发愣的三个徒弟,忽然觉得自己压力也不小,就不必互相伤害了。
“林总镖头,刚才听你说福州城中三山两塔出了怪事,那我们绕过那边走,去一个没事发生的地方。”
江闻一再坚持,表示自己如今敬鬼神而远之——子不语怪力乱神,自己再不和神神叨叨的事情沾上边,止在门口逛逛就好。
林震南终究拗不过他,就穿好了一身锦衣,带两名镖师充当护卫,与江闻一同走出了福威镖局的大门。
两人各带上一壶酒,就顺着西边走了去。
福威镖局占地广大,正处在福州城的西门大街上,也就是西门往城内延伸的街道。
这座有兵卒税吏把手的城门叫做迎仙门,门外白马河绕郭蜿蜒流淌,遍植柳树,晚风拂过如柔丝垂摆,显得风光似锦、和风醉人,几乎看不出冬日的凛冽。
此时一对对行人从门外归来,都乖乖在税吏那里缴纳一文钱的城门税。轮到林震南带着镖师经过,却只是点头示意,城门兵卒就默不吭声地放他们几人出行,连二话都没说。
自古阎王好见,小鬼难当,按道理看守城门的税人、衙门里的胥吏,向来都是一见扒皮、再见吸血的人物,他们既以此为生,也无需体面,一辆粪车出去都要尝尝咸淡,美其名曰不能坏了规矩,没想到在林震南面前却如此妥帖?
“子鹿,不用这么惊奇。镖局生意嘛,我设法交好了靖南王的世子耿精忠,和他手下都统曾养性、总兵白显忠都有不浅的交情,平日里福威镖局人马出迎仙门也是直趋不避,一季合纳一次税。”
林震南拈须微笑,挂着和他年纪不符的老成神情,脚步似乎都轻快了几分。
如今靖南王耿继茂年老昏聩,许多事情都由耿精忠代劳,如今有意交好江湖人士。
林震南靠着镖局信息网下对了一步要棋,今后至少十年可以安稳经营,这着实是手腕高明。
福州城西也有个湖,当地称之为西湖,虽然名称不如杭州西湖显赫,却早在晋太康三年由郡守严高所凿,迄唐末就已经是游览胜地,五代时更是闽王王审知家的御花园了。
西湖离福州城西迎仙门还不到二里地,江闻却发现林震南跟在自己身后走路已经带喘,锦衣玉带下也汗流浃背,显然体力好不到哪里去。
江闻默默看了半天,最终放慢脚步还是开口问道。
“林兄,你是不是很久都没练武,怎么走这么两步就喘了?”
林总镖头虎躯一震,无奈地说道:“这几年镖局生意繁杂,已经很久没有时间练功习武了,今天倒是让你见笑了。”
江闻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他的肚子说道:“我看不仅是没练武,还天天喝酒赴宴吧?”
身后两位福威镖局的镖师怒目而视,似乎对江闻这冒犯的举动十分不满,只是慑于总镖头的威严没有上前呵斥。
江闻余光瞥到,权当没看见,凑近林震南小声说道。
“我看,你这是故意的吧。”
林震南脸上带着堂皇的笑容,本来似乎将一切宠辱情绪都置身之外,可听到江闻的这句话却忍不住变了脸色,露出了江闻熟悉无比的精明表情。
仿佛当年那个一心走镖、发财养家的落魄武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