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驱散晨曦的薄雾,洒落满地金辉。
山谷中的村子,一排排土坯茅草屋排列整齐,其中一座广阔的院子里,柿子树枝干舒展,梢头几颗残存的柿子艳丽如火,点缀出冬日少有的暖意。
茅草屋,穿过正堂左侧的布帘,里面是一间十来个平方的屋子,朝向屋后的窗户很小,用草席挡着风,也挡住了光线,纯靠床头一盏油灯照明。
那油灯里的油脂有些浑浊,燃烧时散发出一股明显的腥味,似乎是提炼技术非常差劲的动物脂肪,燃烧的火光也不算明亮,将内室照得昏昏沉沉。
一道黧黑瘦弱的小小身影,躺在缝缝补补的被褥里,此刻,他双目紧闭,神情扭曲,流露出无比痛苦之色。
外间时不时的传来说话声,裹着香灰特有的气息,糅杂进动物脂肪燃烧的味道里,驳杂而腥膻,说不出的烦闷。
黑瘦身影显然睡的很不安稳,一番挣扎后,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呼…呼…呼…”季狸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在这寒冷的冬日,他浑身上下,都是汗水,里衣已经完全被浸湿,小脸上还残留着惊惧的神情,似乎刚刚做了一场噩梦。
望着四周熟悉的环境,季狸咳嗽了几声,想要从床上起来,手脚无力的划动了几下,却感到压在自己身上这床薄被,仿佛有千钧之重,一时间无法动弹。
这个时候,布帘一掀,一名穿着破旧裙裳的成年女人小心翼翼端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汤走了进来。
那碗药汤散发出草药与甲壳类特有的苦涩气息,刚刚进来,就给内室本来就浑浊的空气雪上加霜。
女人看起来差不多三十来岁年纪,神情疲惫之中带着雀跃,枯黄的长发盘了个低髻,可能因为操劳的原因,此刻散落了几缕出来,被胡乱别在耳后,整个人灰扑扑的,端着药汤的手一片红肿,关节粗大,显然劳苦已久。
她一进门,立刻看到季狸睁着眼睛躺在被褥里,顿时露出一丝喜色,非常开心的说道:“醒了?快来喝药。”
说话间,女人快走几步,把药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动作温柔的扶起季狸,将药碗轻轻凑到他唇边,示意他赶紧喝下去,“这是你阿父特意为你抓的药,掺了香灰在里面,还在先祖们面前供过,定然能够药到病除!”
季狸浑身乏力,被女人托住后颈才能维持着半起身的姿势,他目光直勾勾的望着面前的药汤,在他的视野里,这碗黑褐色的药汤,由于女人刚刚的动作,泛起一丝丝微弱的波澜。
那波澜层层荡开,好像无休无止,渐渐变成了密密麻麻的数字、符号、图形…
它们好像活物一样蠕动着,似乎要挣扎出药碗的束缚,涌入他的体内。
季狸眼中,顿时流露出分明的恐惧之色,他张了张嘴,急忙说道:“不,不要…”
说话间,他抬头朝女人看去,只见刚刚还一切正常的女人,在他眼中化作一具数字汇聚的躯壳,那些数字密密麻麻,望去诡异无比,仿佛是村里老人讲故事时提过的传说里的恶鬼。
与此同时,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悄然变化。
油灯、柜子、屋顶、四壁、床铺、布帘…所有一切,坍塌翻转,化作浩浩荡荡的数字、符号、图形…
整个世界,瞬间天翻地覆,在季狸眼中变幻成他无法理解的景象。
季狸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他拼尽全部力气,一下子挣开了女人的怀抱,连滚带爬的朝床里退去,一边紧闭双眼,一边惊慌失措的尖声惊叫:“啊啊啊啊啊!!!”
望着这猝然变故的一幕,女人一愣,赶紧放下药碗:“季狸,是阿母,别怕!”
“季狸!季狸…”
下一刻,季狸靠在墙壁上,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趴在被褥上一动不动,显然失去了意识。
女人面色有些发白,赶紧跪坐到床沿,给季狸盖好被子,感受着季狸冰凉的手脚,她心中沉重,这个幼子的病情,又加重了!
这件事情,得赶紧告诉良人!
想到这里,女人连放在旁边的药碗都顾不上,急匆匆的朝外面走去。
明亮的月色好像纯净的银子,将破旧的茅草屋勾勒出一圈晶莹的银边,夜色之下,整个村子如同童话,有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
周震在狭窄的巷弄里快速奔跑着,寒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在逼仄的空间里拉出千回百转的呼号。
跑着跑着,周围渐渐起了雾,雾气如同轻纱垂落,模糊了月光的照明。
能见度越来越低。
周震眉头紧皱,他现在已经看不见两侧的屋舍,只能凭借着刚才那不知道是真是梦的记忆,继续前进。
就在他行进之际,前方的雾气里,忽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对方跟他现在差不多高,轮廓瘦弱,穿着跟他现在样式差不多的单薄衣裳,静静的站在不远处。
月光如水,将雾气映照成一团乳白的朦胧,那道身影矗立在雾中,格外显眼。
周震立刻停下了脚步,心中一跳,面前这道身影,是个小孩!
而且,还是之前月下敲门的那个小孩!
周震赶紧左顾右盼的想要找个地方藏起来,但看了眼四周,雾气苍茫,翻腾汹涌,遮蔽视野,就好像堕入了雾海之中一样。
一时间根本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
周震眉头紧皱,只能蹑手蹑脚的朝旁边的雾里躲去。
然而,就在周震发现那名小孩的同时,对方似乎也发现了他!
周震刚刚朝旁边走了两步,进入更加粘稠的雾气,那名小孩立刻也动了,对方瞬间改变了原本直线前进的方向,目标明确的朝着周震走去。
周震脸色微变,没有任何迟疑,转身就跑!
小孩马上跟上,撒开双腿,朝他追去。
雾气像是层层撒落的纱幔,一点点浓郁,不断降低能见度,很快,就化作了一片茫茫大雾,彻底吞没四野。
与此同时,寒意升腾,浸入万物。
冬阳普照,宽敞的院子里,时不时响起几声家禽的叽喳。
容光照人的女孩站在夯实的泥地上,破旧的裙裳与灰扑扑的农家院落,将她衬托得如同稀世明珠:“村长,你家老母鸡呢?”
“我找她有事!”
女孩非常随意的开口,嗓音清甜脆嫩,如同玉珠落金盘,又充斥着一种难以描绘的魅惑,沁人肺腑。
村长“楚虎”顿时一怔,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伯妫的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惊叫声,从屋子里面传了出来。
楚虎脸色顿时一变,当下顾不得伯妫,立刻快步朝着屋子里走去。
刚刚进屋,迎面就碰到了自己的妻子叔陶惊慌失措的从内室跑出来,看到他之后,立刻焦急的说道:“季狸的病没有好,而且,还加重了!”
楚虎面色沉重,迅速说道:“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