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呢?除非…
‘除非他是妖人。’
童双露没有嗅到妖气,却更坚信了这一猜想。
老君重又亮起。
纸符开辟的小天地与露水一同消融。
昨夜的事像是一场幻觉。
童双露慵懒地伸展腰肢,少了几分骄纵桀骜,姿态乖巧温顺,她想与苏真交流些什么,山谷之间突然传来了苍劲雄浑的悠远声响。
‘这是什么声音?’童双露四下环视。
“钟声。”苏真说。
‘怎么会有钟声?’童双露闪过疑惑,又立刻想到了答案:‘这是有人在敲响晨钟,难道传言不虚,古驼山内果真有云罗山庄,而且离他们并不遥远。’
苏真取出一张符纸,不知施了什么法术,竟将一缕钟声困在了符纸内。
他凝视着这缕声音,仿佛在观察它的纹路。
“跟我来。”苏真得到了答案。
童双露将信将疑地跟了上去。
他们沿着河流的方向,一直走到尽头,越过一片低矮瀑布后,地势渐渐平坦,林子越发茂盛,却不见有人居住的痕迹。
童双露不信任地看向苏真,眼神是在问:你真没弄错方向?
苏真停步扫视,寻找着什么。
童双露继续前行,忽然,她听到脚下嚓的一声,立刻闪过念头:‘有陷阱!’
她踩中了一根伏在草丛中的绳索,几乎同时,数根藤蔓破开泥土,如有生命般朝她袭去。
少女高高跃起,避开藤蔓缠绕,与此同时双手翻飞,将暗处射来的黑色飞瓦尽数打散。
她跃至半空时,上方泛着蓝色荧光的法阵已经启动,蕴含五行的符文雨一样落下,少女神色淡然,身躯折出一个难以想象的曼妙弧线。
攻击从她身边擦过,在下方的树林中撞得粉碎。
她轻盈地落到一截树枝上,对着苏真勾了勾指,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苏真明知有陷阱,让她去试,她无可挑剔地避开了一切,怎能不骄傲?
这时,一群受惊的鸟雀从树冠间振翅飞出,擦过身边时,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方才打斗那么激烈,这鸟怎么现在才飞出来?
砰——
鸟雀一齐炸开。
浓烟滚滚,天昏地暗。
童双露破烟而出,落回地面。
鸟雀炸开时,她及时用法力护体,并未落下外伤,可…
她脚下不稳,神智迷离,周围的一切在她眼中不停地分裂,变成一大滩化不开的斑斓颜色。
她只是误吸了几绺黑烟,却染上了致命的幻觉。
等她稍稍清醒之时,她已回到苏真身边,而她先前昏迷跪倒之处,扎着一支碧粼粼放光的毒箭。
苏真出手救了她!
‘这迷魂药用什么炼的,怎这般可怕?’童双露暗忖。
“这座山庄好像很不欢迎我们。”苏真说。
浓烟怨鬼般消散。
前方出现一座庄园。
庄园依山势而建,坐落在静谧的群山之间,门前的台阶覆满苔藓,牌匾镶边生满红锈,“云罗”二字黯淡无光。
风从门缝里逃也似地渗出来,格外阴冷,这不像深宅大院,更像阎罗鬼蜮。
“你去敲门。”苏真说。
童双露抓住门环,轻扣三声。
没有回应。
童双露正准备直接推门,只听吱啦一声,门缓缓打开了。
门后一个人也没有。
‘故弄玄虚。’
童双露状似随意地走入这座庄园,心思警惕万分。
走入庄园的一刻,整个世界都黯了几分,倒不是真有妖风作祟,而是这庄园上头,聚拢着极厚重的云雾,已成蔚为壮观之势。
这片云海仿佛才是真正的云罗山庄,内藏琼楼玉宇,而他们所身处的,只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山中旧居。
童双露四下打量。
山庄极为气派,斗拱宏大屋檐宽广,亭台水榭一应俱全,唯独看不见一个人。
少女本以为是有埋伏,可她一间间屋子搜寻过去,根本连个鬼影都没见到。
这里好像真的荒废了。
可如果它真荒废了,那先前的钟声又是怎么回事?
是了,钟声…
兜兜转转之下,她和苏真果真在后院搜到了一口大钟。
大钟前面还坐着个人。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云罗山庄见到活人。
这人穿着一身褒博的青色道袍,盘膝而坐,将一沓沓纸钱扔进面前的火灶子里。
纵有火光映照,他的脸色依旧白得厉害。
听到脚步声,道袍男人抬起头,吃惊地望向来人。
这男人不知有多久没吃饭了,瘦的皮包骨头一样,深邃的眼眶里,两颗眼珠子都萎缩了一圈,若说它没光,倒还真闪烁着瘆人的碧芒。
而且他烧的也不是纸钱,是一卷卷书籍。
“庄子里已经半年没人来了,你们是谁?”男人的声音也透着怪异。
“我是绝壁谷的散修,四处游历碰碰运气,在山中迷了路,误打误撞就到了这庄子里。”苏真回答说。
“那她呢?”男人指着童双露。
“她是我收养的哑女。”苏真说。
童双露无法反驳,只好不情不愿地认了这个身份。
“你们庄子怎么就你一个人了?其他人呢?”苏真问。
“我的师父和师兄们都被杀掉了。”男人说。
“被杀掉了?被谁杀了?”苏真惊讶地问。
“半年多前,庄子里来了个背刀的夜叉,那夜叉不知与师父起了什么争执,在庄子里大开杀戒。我的师父被杀了,好多师兄师弟也被杀了,只有那夜叉扬长而去,不知所踪。”男人悲痛地说。
“这是你亲眼所见?”苏真问。
“我当时去附近的城里买香炉了,没能与师门同生共死。这些都我侥幸逃命的师兄告诉我的。”男人唉声叹气。
“你庄子都被灭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你烧书又是做什么?”苏真继续问。
“谁说庄子被灭了,我的师兄师弟们分明都还活着!这夜叉绝对想不到,我们云罗山庄修的是破形散神大法,纵是肉身俱灭,阴魂也能长生不老。昨天晚上,我还见到师父了,师父让我多烧点书给师兄师弟们解闷。”男人说。
童双露心想这小子一定是失心疯了,没了肉身保护,魂魄不到一个时辰就会灰飞烟灭,怎么还能和他说话?
“你说你见到你师父了?”苏真追问。
“是,师父老人家容貌未变,穿着黄纹道袍,带着庆云玉冠,他告诉我,他们不仅没有死,还因祸得福,将破形散神大法修到了崭新的境界。”男人音调亢奋。
“崭新的境界?”
“是!还神于虚的神仙境!”
“你师父还对你说什么了?”苏真问。
“师父还说,让我好好修炼,过几天就接我去仙府,助我道行圆满。”男人说。
“仙府在哪里?你师父在仙府里吗?”苏真接着问。
“仙府在…不行!这是绝不能说的秘密!你这人究竟是哪来的?竟敢打听我们云罗山庄最大的秘密!”男人大声呵斥,声音严厉。
“你说的神功、仙府太过玄妙,正是我辈散修一生求而不得之物,实在忍不住多问了几句,还望道长见谅。”苏真和和气气地说。
“当然玄妙,这可是我们云罗山庄传承千年的功法,妙不可言…咳咳咳…”
男人被烟呛到,瘦弱的身躯咳个不停,他虚弱摆手:“你们若要留宿,自行住下就好,我要给师兄师弟们烧书啦。”
话说到这份上,苏真也不好再打扰,只是临别时忍不住问了一句:“敢问道长尊姓大名。”
“我…我叫…”
男人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好像叫贪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