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在起伏的青灰屋脊上溅成一片白绸色。
风中传来疏密错落的声音。
分不清是屋檐下的铜铃,还是铃铛般的叶子。
令人昏昏欲睡的细声里,苏真睁开了眼睛。
吱啦一声,门被推开。
童双露进门时,手上端着一碗粥。
白色的裙裳裹住了少女滑艳的身躯,如云乌丝只以一节青竹管定好,几绺秀发细软垂落,挂着晶莹雨珠。
童双露像是换了一个人,从冷酷的杀手变成了端庄的闺秀。
这是她第一次煮粥。
她做什么都很有天赋,这碗粥颗粒分明又浓稠软烂,最挑剔的食客也挑不出毛病来。
他们居住在古驼山下的一座小城里,这已是养伤的第五天。
这五天极为平静。
经历了太多刺刀见红的厮杀后,突如其来的安静反倒令人难以适应。
苏真慢慢地吃完了这碗粥。
“修炼到你这种境界,靠餐风饮露就能过活,为什么还要吃饭喝粥?”童双露问。
“仙人用纸符就能开辟出一片雨水不侵的宝地,用一根绳索就能当床榻安眠,为什么还要搭建宫殿庭院,还要软塌花枕锦被?”苏真反问。
“有些道理。”
童双露轻轻点头,问:“这粥好吃么?”
“不错,能放些莲子就更好了。”苏真说。
“我的粥可不是白吃的,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童双露的话像她的暗器一样让人猝不及防。
苏真微愣,片刻才道:“几天前你不还哭着感谢我的救命之恩么,怎么现在一碗粥还要谈条件?”
几天前…
童双露与苏真离开古驼山后,在城里寻了间客栈住下,门一关上,童双露便开始笑,苏真问她缘由,她说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
“大喜之日?”苏真不解。
“当然。”童双露开心地说:“神卷收复,叛徒得诛,祖师失传绝学重现人间,哪桩不是喜事?怎么不令人开心?”
可黄昏时分,苏真却在她的房内听到了一阵断断续续地抽泣声。
推开门,他看见少女正抱着双膝蜷在床角,发幕凌乱,眼睛通红。
他本以为她这样的女人是不会哭的。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童双露问。
“不是。”苏真说。
“我自以为是地说了那么多丢人的话,你不觉得很好笑么?”童双露心灰气沮,迷离若失。
“我已经不记得了。”苏真说。
“哼,你怎么会不记得?我不仅扬言要杀光全城的人,还说要娶你,你当时不生气吗?”童双露问。
“你毕竟什么也没做。”苏真道。
“不是我什么也没做,而是你知道我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你始终藏有后手!”童双露恨恨道。
苏真没有说话。
童双露咬着唇瓣,恼道:“我与你吹嘘老祖的绝学逆气生如何厉害时,你面色无波,心中其实百般骄傲吧?你早就料到我的教众会出现,早就料到他们是叛徒,更是早就想好要用逆气生斩杀他们,对么?”
“你想太多了,没有人能预料到所有事,更多的是随机应变。”苏真说。
“你又在自谦。”
童双露幽幽道:“你不仅算计了我,算计了聂无情父女,还算计了那三个叛徒,绝学逆气生更令人叹为观止,可你却漏算了一件事!”
“我漏算了什么?”
“漏算了我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童双露一点也不害羞,反倒一本正经地盯着他,说:“你这般人前显圣,风流潇洒,我若因此对你心生佩服、敬仰,甚至是爱慕之情,你该怎么收场呢?”
苏真的确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失语。
“这你可有想过?”童双露问。
“没有。”苏真老实说。
童双露微微一笑,继续道:“你是个善良的人,所以你绝不会拿我怎么样,但我不一样,我是通天教的妖女,可没有什么道德负累,我如果缠上你,那你一辈子也逃脱不掉!”
苏真仍旧不知怎样回答。
少女匕首虽利,有迹可循,偶尔展露的软弱却令人难以招架。现在,他无论开口说什么都是错的。
“我帮了你,也救了你,怎么反倒像我犯了大错?”苏真不解道。
“这就是我的厉害之处,你服不服气?”童双露问。
“服气。”苏真叹气。
见他终于服软,童双露心情明朗了许多。
她心道:‘我虽是魔道中人,却也知恩图报,这般用言语欺负他,终究不算磊落。’
想到这里,这位孔雀般骄傲的少女竟跪坐榻上,双手叠放腰间,落落大方地对着苏真欠下身子,说:
“如你所言,你毕竟帮了我,救了我,这恩情我会慢慢偿还。而且,我向你保证,在得到性灵经之前,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疑你了。”
当时童双露说的情真意切,现在却耳根通红,恨不得此事从没发生过。
“我的确欠你恩情。”童双露无奈承认,又说:“不过,一碗粥怎么能报答你对我的恩情,所以这碗粥另当别论。”
“你到底想做什么?”苏真问。
“我想拜你为师。”童双露说。
“我不收。”苏真回答的很干脆。
“你怎么能不收?”童双露说:“你已经喝过我的粥了。”
“你拜我为师,不就是要学逆气生么?就算我真收你为徒,我也不能教你,你施展此法,下场定是内脏俱裂爆体而亡。”苏真说。
“那为什么你能用?”童双露狐疑地盯着他。
“因为我…”
这两年里,苏真也是第一次使用逆气生。
与余月的妖躯相比,他现在的身体太过脆弱,施展之前,他必须用裁缝绝学将重要的脏器加固,过程苦不堪言。
饶是如此,他依旧面临爆体而亡的风险。
这与当年使用余月妖躯时的随心所欲全然不同。
所以,若非身陷绝境,苏真绝不愿意冒险施展逆气生。
“因为我不太一样。”苏真实在没法解释更多。
“那你将这让你不一样的功法一起教给我不就成了?”童双露说。
“这可没法教。”苏真实话实说。
“你分明是个富翁,怎么非要当吝啬鬼。”童双露咬着唇,很不开心,问:“还是说,你觉得我心不诚?”
“倒是没有。”苏真说。
童双露冷哼一声,道:“对了,我要和你说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