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真望着车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不由回想起初到这个世界的场景。
那时他在颠簸中睁开眼,南裳坐在他的对面,大小姐一样优雅端庄,车缘抱着双膝躲在角落里,怯弱又怀揣憧憬。
齐颈短发的封花面无表情,透着不近人情的冷。厄运其实早有预兆,身处其中的少女却一无所知,还以为手中的刀可以斩断一切。
苏真缓缓收回思绪。
老道人一上车就闭上双眼,一动不动,像晒干的木雕。
苏真能看到一股精气在他体外流动,还未完全成型,却已有隐有金紫之气。
饶是苏真见多识广,也觉得这枚金丹非同小可。
这是用性命炼成的丹。
席饮烟则是很有教养的美人,这么多天,她没有过问苏真和童双露的来历,也没有问他们去识鹿山有何目的。
她一路上始终保持着警惕,防备着意外的发生。
这样一对父女,竟要躲在满是毒物的山岭里才能活下来,实在令人唏嘘。
“我们虽躲在毒山之中,可若没有玄鸟大仙庇护,恐怕早已被灭门,此次斗丹大会,其余三脉绝不会善罢甘休,若有危险,两位定要以保全自身为重。”席饮烟再三说。
“席姑娘不必多说,我们自有定夺。”
苏真笑了笑,道:“我倒是很好奇,如今世道这样不太平,你就不怕我们是故意示好,实则在等你爹金丹炼成后夺丹?”
“不怕。我爹说你修为极正,杀人越货的鼠辈绝不会有这样正气的修为。”席饮烟道。
“那我呢?我正么?”童双露问。
“嗯…”
席饮烟既不想说真话,也不愿意说谎,便道:“童姑娘与陈公子结伴而行,自然不会是坏人。”
“我不与他结伴而行,就是坏人咯?”童双露问。
“我绝无此意。”席饮烟连忙说。
转眼两天行程过去。
他们没有遭遇任何刺杀。
歇脚之时,他们倒是听到不少散修在讨论斗丹大会,只是这场讨论很快被另一件更大的事压过去了。
阎圣川出关了。
他拔出了妖剑‘鬼赐’,并将携鬼赐前往白云城。
阎圣川是伏藏神宫的第一剑修。
他自幼学剑,二十五岁学成出山,名震天下,成了能与四神宫宫主比肩的一流高手,天赋之高,惊世骇俗。
之后,他问剑天下,无人能敌,直至妙谛大会上,他向大招寺当代首座问剑。
即便三十年过去,那一战依旧常常被人提起。
有人说阎圣川的一剑璀璨辉煌,压过满天佛光,斩尽小千世界,也有人说他的剑古拙无华,却令首座指端鲜花枯萎,座下琉璃失色。
但无论在怎样绘声绘色的讲述里,这一战的结局都是相同的。
阎圣川败了。
任这一剑如何玄妙,首座金身巍然不破。
自此之后,阎圣川于伏藏宫闭关不出。
直到今天…
“悼亡塔的妖剑鬼赐被拔出来了?这…怎么可能?”
童双露第一次听到这消息时,掩盖不住地震惊。
对于妖剑鬼赐之名,苏真也有所耳闻。
那是西景国最可怕的一把剑,它插在悼亡塔的遗迹中,所有尝试拔出它的人,灵魂反而被剑拔出。
几千年来,这柄妖剑已不知汲取了多少魂魄,煞气笼罩之处寸草不生。
这柄震世骇俗的妖剑竟被拔出来了!
“西景国还未建立时,妖剑鬼赐便存在于世,无人知晓它从何而来,传说中,千年前的第一高手鹿斋缘想寻一柄趁手的兵刃,也曾去看过此剑,却也没有将其拔出。难道阎圣川的修为已经超越了当年的鹿斋缘?”席饮烟同样震惊。
苏真与童双露却异口同声道:“不可能。”
席饮烟问:“为什么不可能?”
童双露道:“鹿斋缘的境界无人知晓,但祖…童秋听输给了她,千年以来,尚没有修士超越当年的童秋听,又怎么可能超得过鹿斋缘?”
席饮烟道:“你怎么确信没有修士超越童秋听?”
童双露道:“莫说是讲经首座的不败金身,童秋听当年以仙尸四道挑战三大圣地的掌门人,破尽圣地绝学,无人可挡,如今的阎圣川连白云城都未到,怎能说他超越前人?”
“有道理。”
席饮烟轻轻点头,又道:“不过此事已隔千年,传说往往有夸大其词之处,难以为信,况且阎圣川尚且年轻,未尝没有超越前人的机会。”
童双露轻哼了一声,也不反驳,她看向苏真,问:“你为何也说不可能?”
苏真道:“鹿斋缘没有拔出妖剑鬼赐,只有一种可能。”
席饮烟雨童双露一起问:“什么可能?”
苏真道:“她觉得鬼赐配不上她,她想要一把更好的兵刃。”
“三首神罡?”
童双露对鹿斋缘实在没有好感,她道:“妖刀三首神罡本是籍籍无名之刃,因鹿斋缘而得名,我看此妖刀未必有彼妖剑厉害!”
见两人又要起争执,席饮烟忙道:“千年前的人与刀皆已作古,何必争辩呢?我们有幸与阎圣川同生一时代,倒是可以看看这位剑首大人能否胜过白云城的剑圣。”
“席姑娘所言极是。”
苏真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白云城是海外孤城。
一代妖王孪生箓的遗骸就镇于白云城的潮波之下。
白云城的城主亦是天下剑主,至今七代,剑圣之名从未被夺。
所有人都想知道,阎圣川能否造就那千年来唯一的例外。
就连许多名门的宫主、掌门也纷纷押注,赌这一战的输赢。
两天之后。
西景国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意外发生了。
阎圣川败了。
他还未抵达白云城就败了。
巧合的是,他落败的地方正是古驼山。
“他去古驼山看剑了,看那道童秋听与鹿斋缘斩下的剑痕!”童双露立刻明白。
可他又为何会败?是谁打败的他?
几番打听,他们得到了一个相对靠谱的传闻。
“击败阎圣川的据说是一个很年轻的青衣道人。”
席饮烟复述她所听到的话,道:“阎圣川与这青衣道人斗了三千余招,打得山河破碎,古驼山内一座名为云罗的隐世山庄也遭了无妄之灾,被毁灭殆尽,无一活口。”
童双露原本还信几分,听到后面却怔住,心道这云罗山庄不是她与苏真联手捣毁的么?怎么算到他们头上了?
莫不是以讹传讹。
“你还打听到什么啦?”童双露问。
“我还听说,这青衣道人所用兵器极为诡异。”席饮烟说。
“极为诡异?”
童双露忽地想到什么,问:“这位青衣道人用的,莫不是半艘木船?”
席饮烟面露异色,震惑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童双露叹了口气,再度看向苏真。
她心想:‘世上不会再有比我们更清楚那半艘船来历的人啦,这分明是聂无情炼的仙宫,哪里是什么青衣道人的兵器呢?’
苏真却皱紧眉头,低头沉思。
“你在想什么?”童双露问。
苏真想到了栊山之战。
栊山之战时,双头妖僧觉乱先擒师稻青,后以不可思议的地狱法破命岁宫宫主之剑,更将显化妖躯的他打得节节败退,这样一位绝世高手,却正在被人追杀。
当初追杀他的,正是一个神秘的青衣道士。
这两人莫非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