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是他,那他为何要与阎圣川为敌?觉乱已被他杀死了么?师稻青又去哪儿了,为何这三年里毫无音讯?
思绪纷至沓来,苏真不敢妄下定论,只是回答:“没什么。”
童双露并不买账,道:“准有什么,你这人,秘密比心眼子还多。”
对于这些震动天下的大事,最无动于衷的莫过于老道人。
这几天,他盘膝抱臂,像一尊蒙了灰尘的石像,任何风云变幻都无法将他惊扰。
老道人的骨头像是燃烧着木柴,灼烧流毒的血肉之炉,熔炼着心脏与肺腑。
席饮烟看着超然物外的父亲,一颗心也很快平静。
风云人物精彩绝伦,又与她何干?
她唯一要做好的,是护送父亲抵达识鹿山,赢下斗丹大会。
九月十一。
距离识鹿山不过三个时辰路程。
路过一片山脚时,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阴沉。
黑云千军万马般赶来,将他们的歇脚之地团团包围,狂风吹着劲草,几枝雷电在天空闪现,豆大的雨点顷刻落了下来。
哗——
雷雨倾盆。
席饮烟用一块大黑布将无头大马遮好,防止它内部受潮,四人躲在宽敞的车厢里,等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停下。
雨迟迟没有停。
前方隐隐有地动声传来,像是雨水冲垮山体的动静,为避山洪,四人将无头马牵到了一片地势较高的地方。
不巧的是,他们刚刚抵达高处,便有一道金色雷电贯落,劈向他们的马车。
苏真腾跃而起,像是一杆射向雷电的枪。
“不要!”
席饮烟下意识惊呼。
凡人法术再强,又怎么敌得过雷霆之威?
席饮烟什么也没看清,只感到雷光在她头顶明灭。
几乎同时,周围不远处的山石与树木却被雷电洗过,巨石碎裂,树木焦烂。
苏真轻飘飘地落下,脸色苍白如雪,衣衫闪着电弧。
童双露死死地盯着他,问:“你怎么做到的?”
席饮烟没有看清,童双露可看清了。
方才的一瞬间,空中出现了好几只手,它们蜘蛛般悬吊在雨线里,齐齐掐诀,接着,那条声势浩大的电龙竟被裂为数道细电,移到了别处去。
这腾挪嫁接的法术是什么?
交战之时,他是不是也可以将劈面而来的法术挪移到敌人的脸上呢?
苏真气息未复,刚要随口胡诌一个回答,耳畔却又响起一道金石崩裂般的雷声!
这次,这雷声不来自天上,而来自他们身旁。
来自老道人席乌首的身体!
席饮烟愣了一下,随后醒悟:“丹要结成了!”
老道人干瘪的身体充气般鼓胀起来,一层灰黑色的皮肤从他体表簌簌脱落,琉璃般的彩芒从他体内折射出来,炫彩夺目。
道人的骨骼真的烧了起来,光芒极其明亮,隔着皮肤和道袍,也能看到他整个赤红燃烧的骷髅架子,以及胸腔内首尾相衔,不断流动的紫金之气。
这是丹成之兆!
很快,每个人都闻到了一股异香。
仿佛琼花盛放万朵、仙酿破开封泥。
席饮烟怔怔地凝视着父亲,这位涵养颇高的小姐突然叫了一声,扑向了父亲,就像饥饿的瘦虎扑向猎物。
苏真双指如钩,扣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扯回身边,将一道清气注入她的眉心。
席饮烟呆滞站着,如梦初醒,冷汗瞬间湿透衣裳。
这丹是仙宝,同时也能勾动起人心底最贪婪的欲念,席饮烟稍有松懈,魔念就乘隙而入,几乎将她的意识吞没。
若非苏真阻拦,她定要铸成大错。
童双露紧咬下唇,竭力压抑住内心贪念,故作镇静地冷睨席饮烟,淡淡道:“席姑娘,你平日里越是故作冷淡,压抑七情六欲,这种时刻它们反噬得也会越厉害,不如少做那冷冷的仙子,多做一做性情中人。”
席饮烟听后更加惭愧,道:“饮烟受教了,多谢童姑娘指点迷津。”
苏真忽地抓起老道人,将他带到车厢之外,并以法术辟开一片雨水难进的天地,令老道人端坐其中。
席饮烟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仙丹将成之际,丹炉须处于天地之间,所炼之丹才可夺天地之华!
果不其然,老道人一离开车厢,便有千条瑞气从他的窍穴中飘出,向着雷声隐隐的昏暗苍穹飘去,似蛟龙升汉、鸾鸟腾天,树枝般展开的瑞气流光溢彩,哪怕相隔百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忧喜参半。
喜的是这成丹之景蔚然壮观,可见仙丹品阶极其出彩,忧的是这气象太过惹眼,势必会吸引暗处的眼睛。
他们只好暗暗祈祷不要发生意外。
只是,越害怕,意外来的也越快。
水银色的山壁上,凭空出现了几道黑色的阴影。
雷光照亮了它们的模样,原来是一群飞檐走壁的青狼。
席饮烟注意到它们时,青狼已如箭矢般射了过来。
童双露手腕一翻,匕刃激射寒芒,惨叫声中,几只青狼瞬息殒命。
她看向苏真。
苏真却未出手,他凝视着远处的黑暗,眉头越皱越紧。
“你在看什么?”童双露问。
“那里有道气息。”苏真说。
“气息?人还是妖?”童双露问。
“我不确定。”
苏真摇了摇头。
暴雨如注,青狼的血浆被冲刷干净。
四周像被蒙了一层发臭的黑布,说不出的压抑。
哆、哆、哆——
颇具节奏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像是有人在敲打木鱼。
声音时远时近,有规律地响着。
听者无不心弦紧绷。
渐渐地,耳朵里嘈杂的雨声也不见了,只剩这不断响起的哆哆之响。
危险就在眼前,却始终没有出现,无论是谁都不免感到烦躁。
童双露终于忍受不了,她越是恼怒,笑容反倒越甜:“谁在那儿呢,是谁家小孩子迷路了吗?让姐姐来送你回家可好?”
她刚刚说完,手中匕首便激射而出。
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什么。
童双露心中一喜,却听那声音兀自‘哆哆哆’地响着,丝毫不受影响。
她要发怒之时,一道电光撕开黑暗,终于令她瞧见了站在路尽头的黑色剪影。
果真是个稚童!
雷电亮起时,那影子与他们相隔还有几十丈距离,可眨眼功夫,那人就出现在了他们五步开外!
这人是个少年,还是个和尚,光溜溜的脑袋上有六点戒疤。
小和尚披着猩红僧袍,左手端着木鱼,右手持着木槌,脸蛋倒是可爱讨喜,若是平日里见了,无论是谁都会想捏两把。
但现在绝不会。
因为他们都瞧见,这小和尚手里的木鱼是个漆成黑色的骷髅头,更有肉虫在里面钻来钻去。
“阿弥陀佛。”小和尚深深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