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铁针激射而来,刺破黑暗,精准地扎入蛊身童子的后背。
隐匿之法被破,蛊身童子怪叫着跌回雨中。
他小和尚的模样也难以维持,皮肤崩溃般起伏着,露出了一块块纠缠蠕动的血肉,他开裂的眉心里,也凸出了一颗湿腻腻的重瞳眼珠。
“明炼心蛊!”
蛊身童子怒喝一声,身躯血肉如浆爆开。
腥浊不堪的雨水里,轰然一声飞出了几十只长着凶怖口器的鬼面甲虫。
苏真即便极力克制,血液依旧忍不住燃烧了起来。
三年之前,鬼面甲虫从沙尘中飞出,抱着他的脸升向天空,这一幕是他永远的恐惧,在无数个午夜时将他惊醒,烧得他四肢发抖,冷汗淋漓。
如今,他终于又见到了这些虫子。
噩梦劈面而来,呼啸着要将他吞没。
下一瞬间。
六道白光亮起,这宛若地狱来使一般的巨虫,竟被齐齐切断,坠入泥泞之中!
苏真毫发无损的站在雨水中,衣裳猎猎翻飞。
他的身后。
六只手掌同时浮现,六柄铁刀同时出鞘,明亮的雷光将鲜花般排开的刀刃照得耀若熔金!
苏真再不压抑自己的情绪,六柄刀斩落之时,他低吼般的声音亦摧金裂石,压得暴雨寂然:
“蛊身童子,你的命我买下了,他年轮回海历劫归来,记得再来我刀下赎命!”
声音来自四面八方。
刀光亦来自四面八方。
象征恐惧的蛊身童立在中央,反倒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这是他第二次感到这样的恐惧。
第一次是三年前。
那时陆绮俏生生地立于莲花之上,将师父善慈打得神魂俱灭。
暴涨的恐惧反倒点燃他的怒火,蛊身童子发出妖异的尖叫,他的后背裂开,几条绦虫一样的怪物从他骨头里钻出来。
绦虫吸饱了雨中的电气,发出明黄亮光,翻卷着身子缠向六柄钢刀。
他同时盘膝掐诀,胸腹处如有大门洞开,成千上万只黑色毒虫一窝蜂涌出,朝着苏真攻去。
这声势浩大的攻击却是强弩之末,几乎瞬间,它的雷电绦虫被斩成千截,漫天毒虫连同他巢穴般的腹部被捅了个对穿。
蛊身童爆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他想要将腕上的十二颗蛊珠打出,一摸手腕,却是空空荡荡。
“你在找这个吗?”
苏真的发问在他耳边响起,像是湿腻的手数着脊椎骨往上爬。
蛊身童几十只眼睛齐齐向左看去。
左侧有只雪白的手,正抓着一串朱红玉润的佛珠。
蛊身童张开一口尖牙,就要去咬这只手,这手倏然将佛串抛走,五指弯曲摁住了蛊身童的脸。
蛊身童心中一狠,竟是张开嘴直接啃咬这只手,他要将它吞噬殆尽,他要看看,这个男人用的妖异法术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将这柔韧雪白的手咬住,撕破它的皮肤,嚼碎它的骨头,将其整个咽了下去。
接着,蛊身童身上的所有瞳孔一同缩张。
童双露分外好奇,问:“你在手上淬毒了?”
苏真没有下毒。
蛊身童的惊惧来源于他所得到的真相。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食书蛊错了?不!食书蛊绝不会错…”
蛊身童子喃喃不休,身上的眼睛神采各异,他怀揣着恐惧道:“老匠所…这原来是裁——啊——”
他的话被一柄刀斩断。
苏真握着刀从他的嘴巴捅入,绞碎舌头,贯通颅骨,又从后脑刺出!
“裁?裁什么?”童双露倒是希望蛊身童子能说完,“这手莫不是老匠所的裁缝所打造的?不对…若只是这样,这妖物怎可能如此惊恐?”
蛊身童子嘴巴被贯穿,却艰难地咧出了一个笑容。
他为什么笑?
苏真的身后,忽地腾起一道危险的气息。
最初被斩落的青狼尸体动了动。
早已冰冷的血肉里,两条通体纯黑的蛊虫蟋蟀般跃起,朝着童双露、席饮烟与扑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
这是蛊身童子蓄谋已久的杀招!
童双露的反应也很快,她飞出匕首,将这黑虫刺死半空。
席饮烟的狐扇也已出手,火风卷出,险之又险地将黑虫拦在了腕前。
可这两虫蛊都是虚招,大雨浇洗的泥泞中,最后一条黑蛊已悄无声息地穿过两位女子,扑向了打坐炼丹的老道人。
她们反应过来时,蛊虫已扎在了老道人的太阳穴上。
席饮烟心脏停了半拍。
已入定四天的老道人陡然睁开独眼。
已瞎的眼睛里,流淌出一道红色的蜿蜒血泪。
他颤抖着嘴唇,竭力挤出三个字:“杀了我——”
席饮烟哪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父亲修的是两极归一的炼丹之术,他以剧毒的身躯升起鼎炉,以至强之毒炼制至灵之丹。这微妙的平稳被蛊虫打破,体内的数千种毒也被一同引爆,鼎炉内毒火倒流,要将这仙丹变为魔丹!
仙丹功亏一篑,老道人像被千刀万剐,痛不欲生。
他最后能做的,只是让女儿将自己杀死,防止魔丹出世!
席饮烟又怎能下得去手?
绝望之际,苏真出现在了老道人面前,双指戳入他的心窝,为他压制魔气。
蛊身童子脑袋已被斩开,他在喉咙口裂了张新嘴,发泄满心的怨怒:“这是万毒蛊,它由三十种至毒之物所炼,又吸了三百个大奸大恶之人的脑髓,无人能解,你既要我死,我也要你们陪葬。”
他犹不解气,继续对苏真说:“我的确不是你对手,但我已不必动手,只要将你太巫身的身份公之于众,天底下的人都会来抓你,你逃无可逃了!”
蛊身童子实在无法理解,老匠所裁缝一脉的手段怎会出现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如此不可理解之事,只能归因于太巫身!
“太巫身?!”
童双露也大吃一惊,她知道,如果蛊身童子所言非虚,那苏真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如此一来,苏真还怎么帮她集齐性灵经残卷?
“你全力给他医治,我去杀了这毒物!”
童双露双臂一展,鹰隼一样掠向蛊身童子,两柄短刃在掌心飞舞,划出螺旋形的寒光。
苏真无心去看身后战局。
药典与魔丹虎豹一样相互撕咬,瞬息间爪牙见红,鲜血淋漓。
为了支撑药典运转,他的身躯内的法力已像煮沸的开水。摇摇欲坠的辟水诀恰被狂风扯去,泼天暴雨浇在他的身上,发出淬铁板的嘶嘶之声,浓雾涨起,吞没了仙丹最后一点奇光。
药典与毒丹的气势节节攀高,转眼间就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雷声在云中滚动,风雨之疾似要将吹倾千山。
浓雾终于被这道劲风吹开。
精疲力尽的苏真单膝跪地,左臂扶着老道人的身体,右臂蜷曲在胸,手掌像是紧握着什么。
道人已经死去,身体像一根冷掉的槁木,七窍兀自腾着白烟。
片刻后。
苏真缓缓转身,对着席饮烟摊开手掌。
掌心是一枚浑圆仙丹。
仙丹的表面灵气流淌,只是灵气一半璀璨纯净,另一半却是污浊如泥,两股力量相斥相融,又达成了另一种平衡。
“这种平衡是暂时的,总有一天,其中一股力量会彻底吞掉另一股力量。”
苏真将这颗亦仙亦魔的丹交到了席饮烟手中,叹气道:“老先生已然仙去,望席姑娘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