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饮烟捧着仙丹,泪流满面,她跪在泥地里,道:“父亲一生献于丹道,今日殉道而死,何哀之有,我们父女感公子大德,他日此丹若成魔丹,我便亲手将它毁去,此丹若成仙丹,我就将它赠于公子!”
苏真没说什么,但他一双清明的眼眸里,竟流动起了赤黑色的细芒。
“你将这丹收好!”苏真咬牙道。
席饮烟连忙照做。
这一幕被蛊身童子看在眼里。
‘他虽然很强,却也没有真正迈入一流高手之列,凭什么能压下我的万毒蛊?这神异手段究竟从而何来?’蛊身童子心中一万个困惑。
最令他不解的是,他总觉得他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可是,只要是他见过的人,就绝不可能忘记。
但他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未知带来的恐惧撕碎了他最后一丝斗志。
蛊身童子身上裂开了十二张嘴。
十二张嘴同时诵咒。
妖异如婴儿啼哭的咒声里,蛊身童子裂为十二个分身,往不同的方向逃窜。
“此乃身外蛊!只要身外化身尚有一个存活,我就能重修大道!我倒要看看,你的道法能不能同时杀我十二次!”
蛊身童子的十二分身齐齐大笑,笑声在暴雨中回荡,仿佛地狱传来的丧歌。
童双露看着满天妖影,一时无措。
她纵有一身法力,又怎么可能同时擒拿十二个诡计多端的蛊身童?
正当这时,苏真的声音如尖锥刺破她的迷思:“别被他骗了,真身只有一个!”
童双露顷刻醒悟。
接着,她想也未想,立刻向跑的最快那个追去。
蛊身童子诡计被破,暗暗叫苦,他蓦地回头,额头的第三只眼重瞳相叠、绽放凶光:“大厄悲苦菩萨!请旨降神!”
不安的氛围在黑暗中飘散,童双露心中一阵悸动。
她隐隐有种预感:只要被这只魔眼注视,厄运就会纠缠不散。
可别人想注视你,你又怎能逃避?
童双露雪白的后背上,妖艳的画卷像是嗅到猎物的蛇,鲜活地舞动起来。
少女的双眸里迸射出幽艳绚烂的光芒,蛊身童子的厄眸被这魔瞳一映,竟悉数折返,反噬到童子自己体内。
“魔女欲染?”蛊身童子骇然道:“她怎么会在你身上?”
童双露没有回答他。
他也一生也无法再知道答案。
厄运的反噬来了。
蛊身童子原本还想着要逃遁入水,借助化形蛊与湖水融为一体,以此脱逃。
还没等他逃到水边。
前面的地面一阵摇颤。
他抬眼看去,只见一头身长五六丈、形若蛞蝓的巨物迎面而来,张开扁扁的嘴巴,一口将他吃了进去。
蛊身童子绝不会想到,一生养蛊的他,最后竟会变成另一只蛊虫的食物。
这大蛞蝓似乎也是嗅到了仙丹之气来的,它一路横冲猛撞,所触之处,坚硬的山岩也被身体分泌的黏液腐蚀得柔软。
无人知晓,这怪物是本就途径此地,还是被蛊身童子的厄运招来的。
童双露飞刃射出,刺入它的脑袋,可它对疼痛没有知觉,继续朝着这边冲过来,臃肿的身躯挤满了整条山道。
她的法术打在怪物身上,将它的表皮炸得焦烂,可这焦烂表皮又飞快脱落,生出光洁的新鲜血肉。
“这是什么东西?它不像是妖,倒像是人为炼制的怪物…”
童双露又抽出一柄长长的刺刀,在怪物靠近时凌空跃起,精准落到它的头上。她举起细长的刀,捅向它绿豆大小的眼睛。
刀未落下,这蛞蝓的背部突然长出了许多只雪白修长的手臂,抓向她的身子。
童双露未料到有这变故,反应过来时脚踝已被擒住,所幸苏真及时赶到,鹰一样从她头顶掠过,手抓住她的后领,将她猛地提起。
她虽脱困,那双遍布机关的心爱靴子却留在了怪物背上,她眼睁睁看着怪物用手将这靴子揉塞到了它黏腻的身体里。
童双露裸着白玉般的小脚立在泥泞里,咬牙切齿道:“真恶心。”
苏真已拦在她面前,道:“你去照顾席姑娘,找个地方避好,我来对付这妖物。”
童双露点点头,道:“你小心。”
她自认不是关心他人安危的人,便忙不迭补了句:“你要死了,席饮烟准伤心。”
话音未落,苏真已跃向了那形如蛞蝓的妖物,素来平静的眼睛里,已泛起数十缕猩红魔息。
他为了弹压仙丹内的魔气,不可避免遭了反噬。
童双露曾说魔没有正邪之分,苏真并未质疑,如今魔念侵心,他才切身体悟到它的可怕,如果任这魔念肆虐,一切的后天道德都会被击穿殆尽。
他会随心所欲地杀人,会在任何女人身上发泄自己兽欲,甚至只为一点微渺的证道希望,就可以杀父母妻儿而无任何罪疚!
这便是魔。
魔念一动,便是缰绳扯断,不可回头!
方才他看向童双露湿衣紧裹的身体时,一股本该被道心降伏的阴暗欲念竟不受控制地占据了他的心神,野火般越烧越旺。
他一刻也不敢逗留,立即扑向那凶猛而来的怪物,用杀念来压制欲念。
童双露在担心苏真的安危,可苏真却只担心,这妖物太过弱小,不够释放他躁动的杀意。
风雨晦暝,雷电交加。
灰暗昏黄的天地间,雨势与苏真的心达成了某种玄妙的平衡。
他跃到妖物的身躯上。
长空一个霹雳,将雨势推到了新的高峰。
水漫雾涨,雨幕隔绝出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在这与世隔绝的空间里,人可以肆意放出心笼中的野兽!
童双露看不清战局,只听到怪物的鸣叫与男人的嘶吼,她从未听过苏真这样的嘶吼,心也忍不住一阵战栗。
她也并未逗留,转而去看席饮烟。
席饮烟抱着父亲的遗骨,失魂落魄地站在雨中,关切地问:“恩公呢?”
不知为何,童双露无端生出一股恼意,她冷冷道:“他没那么容易死,你不如多关心你自己。”
“可是…”
“没什么可是,先跟我走!”童双露说。
妖物们还在源源不断赶来,此地不宜久留。
这几句话的功夫,苏真与那妖物都已不见踪影,只有雨水不断冲刷着蛞蝓身躯留下的腐蚀黏液。
童双露没有循着这痕迹去追,而是带着席饮烟跳入了波浪滔滔的水中,冰凉的河水可以洗去她们身上的气息,阻绝其余妖物的追击。
相比外面的嘈杂,水下的世界显得尤为静谧。
河水灌入她们的衣裳,浸洗着本就冰冷的身体。
血污泥浊被水流涤荡。
她们的喜怒哀惧也在这水中起伏跌宕,一会儿是水面幽亮的银光,一会儿是水底幽冷的暗影。
过了许久。
两位女子在河岸边浮出了脑袋。
席饮烟正要上岸,童双露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向下一沉,重又浸回水中。
她很快明白了原因。
——有人来了!
偶然的电光照亮了空中的雨线,也照亮了出现在道路上的身影。
女子端庄静美的身影。
道路泥泞,她的白靴却没有半个泥点。
风急雨骤,她的青裙也没有任何水迹。
“两位既不是妖,又何必躲藏?出来一见吧。”女子温柔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