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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点也没有停的迹象。
山峦湖泊在雨水颤乱,像一幅揉碎的画。
童双露已换上了干燥的黑色劲装,她眺望着黑魆魆的群山中的雷电,忽地对席饮烟说:
“我们出发吧。”
“出发?”席饮烟忙问:“我们要去寻恩公了吗?”
童双露淡淡道:“去识鹿山太乙宫。”
席饮烟道:“可恩公还没回来。”
童双露问:“你想去哪儿找他?”
“我…”
席饮烟给不出回答,风驰雨骤,夜色将至,恩公身在黑茫茫的大山之间,她纵然担心,又该去哪里寻找?何况…
“斗丹大会明天就要开始,你若不能及时赶到,你父亲的心血可就白费了。”童双露说出了她的心声。
“我知道,可是…”
席饮烟紧握着拳,面上扑满了冰凉的雨丝,神色挣扎,问:“童姑娘不亲眼见到他,不会担心么?”
“担心?”
童双露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用幸灾乐祸的语气说:“他若死在外头,那我岂不是从阶下囚变成自由之身了?我只会担心他太安全。”
“阶下囚?童姑娘与他不是…”席饮烟睁大眼睛。
“我和他当然是仇人。”童双露抢断了她的话。
“仇人?”席饮烟一惊。
“不像吗?”童双露反问。
“我怎么也猜不到你们是仇人。”席饮烟诚实地说。
“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童双露问。
席饮烟张了张唇,对上少女寒光冷冽的清眸后,又不敢说话了。
童双露忽地露出甜甜的笑,饶有兴致道:“你该不会觉得他是我的情人吧?”
席饮烟小声问:“不是么?”
“他或许偷偷喜欢我,但我绝不会喜欢他,只因他是我的仇人,如果有一天我喜欢上他了,也一定是在我杀他报仇之后。”童双露笑得更甜了,问:“你听明白了吗?”
“我…好像听明白了。”席饮烟说。
“那你还不笨。”童双露淡笑道:“以后若再多嘴,我就用刀划花你的脸。”
席饮烟双唇紧闭。
童双露摊开手,说:“把那颗丹拿来我看看。”
席饮烟略一犹豫,还是为她打开了宝匣。
瑞光盎然,魔气森森。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仍在仙丹的表面对抗着,它们时而互相蚕食,时而彼此交融,似你死我活的对手,又似同宗同源的挚友。
仙丹光华因此明灭不定,容易让人想起坠在野草间的濒死萤虫。
席饮烟发现,这仙魔两气相斗,魔气已隐隐占了上风,不免更加担忧。
这种时候,童双露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伏藏宫作为四神宫之一,实在是个天才辈出的地方,如今世人皆知伏藏宫的剑道天才阎圣川,却不知三百年前,伏藏宫还出过一位天赋冠绝一时的奇才,‘司烛’这名,你可有听说过?”
席饮烟摇头,道:“倒是没有。”
童双露继续说:“三百年前,伏藏宫的大师兄司烛横空出世,他精通万法,行走人间十余年,未逢敌手,之后,倍感寂寞的他开始修炼一本从来没有人练成的秘籍——仙魔秘咒。”
“仙魔秘咒?”
席饮烟将信将疑,觉得这名字也太过随便,倒是像这位童姑娘临时编的故事,“这是一本怎样的功法?”
童双露道:“这是一本极为凶险的功法,须先自废武功,斩断经脉,毁掉绛宫,彻底变成白纸一般的废人,再以此功把自己修炼成人种,埋入大地之中,一百年后,人种将于大地之下破壳而出,脱胎换骨。
当然,这远非结束,这功法之所以叫仙魔秘咒,是因为一百年后,从地里长出来的,既有可能是身怀道骨的仙人,也有可能是走火入魔的恶灵,功法练成之前,成仙成魔,谁也说不准。”
“这…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功法?”席饮烟不可置信,道:“这样的功法谁敢去练?”
童双露道:“当时的人也是这样想的,觉得写这功法的一定是骗子,练这功法的一定是傻子,可偏偏有傻子去练了。”
席饮烟思忖片刻,道:“修士练到极处,为求突破不顾一切也在情理之中。”
童双露寒声道:“你错了,这司烛非但不是为求突破奋不顾身的疯子,相反,他始终很清醒,他是在反反复复阅读了这功法,确认了它的精妙绝伦之后,才做出的抉择。伏藏宫的长老们劝说无用,司烛废尽武功,于伏藏宫后山开辟闭关之地,裂地以埋肉身骨血,静待百年之期。”
席饮烟忍不住问:“那结果呢?”
童双露叹了口气道:“这位司烛修炼此功,证明他有惊世骇俗的勇气,可惜老君没有青睐他。百年之后,闭关之地如期崩塌,地里长出来的,只有一滩血水和一具腐胎,从此以后,仙魔秘咒列为禁忌,司烛的姓名也被抹去。”
席饮烟听到这里,已明白她要说什么。
这丹一如当年的司烛,未出关之前,是仙是魔绝无定论,稍有差错,父亲上百年的心血就有可能在一夜之间功亏一篑。
“那应该怎么办?”席饮烟问。
“当年无人能给司烛护法,我们却可以给这丹寻个护法,让它的仙气胜过魔气。”童双露说。
“护法…”席饮烟立刻明悟:“白羽真人?”
这次斗丹大会,本就由白羽真人主持。
“大裳国白羽真人名动天下,丹道为散修第一,有他护法,你父亲的心血一定不会付诸东流。”童双露道。
“童姑娘说的对,我们的确该去太乙宫,否则这仙丹入魔,后果不堪设想。”席饮烟颔首。
“幸好你不是不明事理之人。”童双露道。
席饮烟勉强地笑了笑,还是忧心:“那恩公…”
“谁死了他也死不掉。”
童双露语气不善,目光又瞧向雨水浇洒的群山,雷霆在那里扫荡,仿佛永远也不会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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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门后山的峭壁之下有座小丘,山丘形若蝇首,故名蝇头丘。
蝇头丘长满又细又硬的黑草,终年散发着腐臭之气,丘下藏有数百个地穴,从上而下俯瞰如与苍蝇的复眼对视。
天降暴雨,苍冥如漏。
万千水流自悬崖峭壁的皱襞间飞泻而出,汇流激荡,震若雷音,一股股雪白蛟龙顺着悬崖奔腾,泻入这数百个地穴之中。
地穴好似一个一个无底深渊,水流奔腾而入,却没有一点满溢的征兆。
南裳、苏真、云稼三人辟开雨水,顺着密道来到蝇头丘下时,脚下的大地被洪流冲刷得震颤,密密麻麻的地穴宛若一头从远古蛰伏至今的凶兽,对着他们发出威胁的怒音。
云稼仅仅是靠近,便觉心浮气短,道心颤动。
南裳本就带伤,此刻站在怒流震荡的蝇头丘下,护体真气都难以维持,狂风一刮,将她的衣裳吹湿了一半。
“这就是原始老母的所在?果然邪气森森!”苏真肃然道。
“是。”南裳同样肃容,她道:“我与你们说的话,你们都记住了吧?”
苏真点头。
云稼犹豫之后,也轻轻点头。
出发之前,南裳就将斩魔的计划告知了他们。
这原始老母喜欢吃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云稼要自缚身躯跪到祭坛之上,勾那邪物出来,南裳用太冥琴令它发疯失控,最后由苏真操刀,刺入它腹下的弱点,将其斩杀当场。
一切听上去很简单。
可是,云稼真正来到这魔窟之前,才发现自己连一步都不敢往前迈。
恐惧感冰块般填塞进她的胸膛。
她在这站得越久,就越感觉害怕,没一会儿,蝇头丘在她眼里开始分裂、从几百个变成几千个,几万个,恶心感抓着她的喉管涌上来,令她一阵干呕。
如果不是南裳站在她的身边,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扭头逃命。
“云稼,你能做到的,对吗?”南裳柔声道。
南裳温柔的声音并不能驱散云稼的恐惧。
但她还是咬牙点头,说:“我能!”
“你果然是个乖女孩。”
南裳用绳索将她双手缚在腰后,轻轻地推了下她的后背。
这一刻,云稼觉得自己像一只小白兔,被猎人驱赶到虎狼的洞窟前做诱饵,她顶着暴雨小心翼翼地往琉门打造的祭坛的方向走去,连发梢都在打颤。
祭坛由铁铸成,被雨水洗刷成亮黑色,上面悬挂着十八件铜铸的辟邪之器。
镇邪的铜铁之器在风中摇晃,威严之声在山谷中传远。
它距离云稼不过五十步的距离,对云稼来说却远到不可思议。
她走到祭坛上跪下时,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勇气。
她跪着回头,隔着雨幕望向南裳。
南裳的衣裳在飞舞,长发亦在飞舞,像一只迎风展翅的鸟,唯有面容沉静似水。
她想对南裳说些什么,唇刚刚分开,身后就传来了惊天的声响。
像有海啸在身后立起!
她回过头去。
漆黑眼珠般排列的洞穴里,灰白色的水浪倒涌而出,数百柱喷泉齐发一样倒卷向天空,汇聚成的高耸水墙将整个琉门山门遮蔽。
可这海啸般的高墙却没有落下。
漆黑的洞窟中,传来更诡异的响动,像人鱼的啼哭,它瞬间压过了水流的声音,层层回荡开来,很快成了这群山间唯一的声响。
风雨晦暝,洞窟间却亮起了幽蓝的火光,像灯笼也像眼睛。
云稼看到蝇头丘活了过来。
它真的活了过来,在她面前蠕动起身躯!
一根根修长的胶状手臂从洞窟内探出,又在洞窟外飞快汇聚,数百根拧在一起的手臂宛若一朵盛开的葵花,中心长满了数不清的眼珠,每一颗都散发出幽彩的光芒。
它的身躯在山谷间疯长着,雷霆暴雨都消失不见了,蝇头丘变成了另一个世界,一切的声音和光芒都来自它,来自原始老母。
不知为何,等到原始老母真正现身,云稼反而不怕了。
她居然觉得这怪物很美。
它扭动的手臂很美,像一个温柔的拥抱,它斑斓的眼珠很美,闪烁着柔情的光芒,它深情地凝视着她,她也读懂了这眼珠里的情绪:
它要带她离开这苦难的世界,去向一个美好生动的天国。
她不再是一个祭品,只是一个渴望被拥抱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