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随我回九妙仙宫吗?”
南裳出现在童双露面前时,衣裳已穿戴整齐,她对着这个镣铐加身的少女伸出手,笑容慈柔。
“什么?”童双露皱眉。
“童姑娘是没有听清,还是不敢相信?”南裳笑着问。
“我不理解。”童双露道。
“没有特别的原因,你天赋罕有且足够聪慧,是任何宗门也不会错过的天才。”南裳说。
“你昨天似乎没有这样的想法。”童双露道。
“因为昨天我还没有同白羽真人谈拢,没有定数的事我又怎敢对童姑娘许诺?”南裳说。
“你给了白羽真人什么条件?”童双露问。
“这你不必过问,童姑娘天纵奇才,再大的代价九妙宫也愿意支付。”
南裳端庄的微笑像是刻意练过,挑不出一丝破绽,“何况,那位席姑娘为了你,向白羽真人求情求了许久,我见犹怜,正好顺水推舟,卖未来的太乙宫掌门一个人情啦。”
童双露低垂双眸,闭唇不语。
南裳继续说:“我知童姑娘本性不坏,可是,如果你魔教妖女的身份被公之于众,席姑娘又如何冒天下之大不韪保护你呢?到时候,她非但保护不了你,你恐怕还会连累她。”
童双露问:“你想帮我?”
“当然。”南裳说。
“你若真想帮我,为何不放我离开,而是要将我带去九妙宫?”童双露问。
“谁会将千金买来的珠玉丢到路旁呢?似你这样的天才,九妙宫绝不舍得放走。”南裳温柔地注视她。
“也对。”童双露轻轻地说。
“童姑娘,你愿意同我走么?”南裳问。
“我有的选择吗?”童双露说。
南裳笑了笑,手覆上她的脑袋,轻柔地抚摸过她的秀发,“相信我,陆绮仙子一定会很喜欢你。”
童双露面无波澜。
“童姑娘再休息一会儿,我们今天便会启程。”南裳起身。
席饮烟恰好推门而入,俏颜憔悴,她见到南裳,微微吃惊,忙欠了下身,道:“多谢仙子。”
谢她搭救童双露的恩情。
南裳微微一笑,就此离去,留席饮烟与童双露叙旧。
还未走远,便听到屋内传来微弱的哭声。
哭声未能打动南裳分毫,她悄然拐入长廊的转角,对着尽头的阴影开口:“事我已经办好了。”
赤面从黑影中浮现,长袍猩红夺目。
“不错。”他简单夸了一句。
南裳幽然道:“我实在有些意外,原来你喜欢这种小姑娘。”
南裳与他达成约定,只要将童双露交给他,他就不向大宫主泄露惑神咒的秘密。
空口无凭,赤面为此立下了血誓。
南裳甚至感到了些许嫉妒。
有的女孩,仿佛生来就该享受宠爱,而她来到这个世上,则注定了要受尽苦难。
赤面没再理会她。
太乙宫的斗丹大会虽又延期,可南梁国的各路宗门依旧如约前来拜会,太乙宫的厅中设了数百桌的宴席,仙酒佳肴琳琅满目,南裳从二楼缓缓走出时,吸引了满堂的目光,仿佛看她一眼便不虚此行。
可这一次,南裳并未感到丝毫喜悦。
庸众的仰慕对她而言不过是一文不值的嘈杂,炽热的簇拥里,她的心一阵空落。
这三年里,在大宫主的授意之下,九妙宫内的戒律、殿主、剑首等大人物频繁出席各国宴会,为的是广结善缘,扩大九妙宫的声名。
四神宫之一的天华宫被老匠所的妖潮波及,损失惨重,命岁宫则在栊山之战后一落千丈,它们的神宫之位皆岌岌可危。
九妙宫韬光养晦多年,陆绮又名声正盛,怎会错过这次机会?
距离下次四宫会盟只剩一年。
那时,她将随陆绮一同赴会。
她比任何人都相信,陆绮会在四宫会盟上行惊世之举。
思及此处,她的胸口终于涌起热浪。
她本以为,这场太乙宫的宴会将平平淡淡地结束。
可不知怎么,临近散席时,她突然感到一阵熟悉的目光。
南裳惊觉,立即在宾客间扫视搜寻,却一无所获。
可她几乎可以确信,人群中藏着一个她本该认识的人,那人刚刚看向了她,目光柔弱。
那人是谁?
直至宴席散去,南裳也未能得到答案。
童双露被带离太乙宫时,老君光芒正烈。
前方是储满草石黑油的雄俊无首大马,身后是飞檐接天的太乙宫殿,琉璃瓦片折射出万千道金光,令这金殿更显辉煌虚幻。
山风吹着童双露雪白的单衣,像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她削瘦的背脊,一直将她推到九妙宫珠帘低垂的华车之上。
奢美壮阔的车队隆重地将她淹没。
童双露没被押入囚车,相反,她所在的车厢典丽精致,别有洞天,宽敞得超乎预料。
清雅秀美的车厢灯火通明,她端坐其中,分明是个受人怜爱的闺秀,唯有手脚的黑铁镣铐昭示着她囚犯的身份。
没一会儿,她听见无头骏马的腹部发出低沉轰鸣。
烟囱般的脖颈里涌出气体。
群马奋起鼓胀的四肢,拉动数架大车,疾驰的车轮飞在草尖上,驶向永不见尽头的旷野。
车厢内始终只有童双露一人。
她感受不到颠簸。
命运真是出人意料。
在来太乙宫之前,她本以为这会是绝壁谷、云罗山庄那样的旅程,谁料暴雨突如其来,一切都失去了掌控。
她再一次感到了她的弱小,她可以成为无数人谈之色变的妖女,可面对真正的山峰,她永远无能为力。
何况,白羽真人也算不得什么高山。
童双露会想,她为何非要杀丘屏?丘屏十恶不赦与她何干,她为何要逞一时之快?
她又不由想,陈妄为何非要帮席乌首?如果当时一走了之,陈妄就不会中蛊身童子的毒,更不可能被那个赤面杀死,他多管闲事什么?
陈妄被杀死的那刻,他后悔吗?
童双露想到这个问题,心中立刻浮现出他的语气:
“觉得对的事情去做就好,做了未必能成,不做却一定会后悔。”
‘是了,我觉得丘屏该杀,就将他杀了,有何悔恨可言!’
童双露飘摇的心重又坚定。
只是…
她又想起了陈妄,想起了这个她曾恨之入骨的年轻人。
去往云罗山庄的路途曾让她倍感屈辱,可现在回想,她竟只能记起清碧的河流、苍翠的群山、变幻莫测的云海,它们一齐在风里涌动着,野草也被风惊动,发出令人昏昏欲睡的微末细响。
它们组成了那段旅程的全部旋律,像一曲悠扬的、不易苏醒的梦。
‘他真的死了吗?’
‘谁都会死,他也一样,我为何不愿相信?’
‘我…喜欢陈妄么?’
童双露没由来地想,然后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她没有那种癖好,绝不会喜欢折磨过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