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许只是不喜欢有人不喜欢她。
如果有一天,陈妄真的喜欢上她,她或许会一下子硬下心肠,让他变成裙下亡魂。
又或许不会。
这个该死的人,偏偏在最不该死的时候死了,她的心意从此成谜,连她自己也不能知晓。
“能去九妙仙宫修行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你看上去好像并不开心?”
尖异的声音毫无征兆响起,撕破了车厢内的安静。
没有人知道赤面是怎么进来的。
童双露抬起头时,这个猩红大袍的鬼就出现在她面前了,眼睛白得发亮。
“你见过谁戴着镣铐还能笑得出来。”童双露道。
“它不是防备你,而是防备你体内的欲染。”赤面道。
“可被锁住的却是我。”童双露垂下眉目。
“你并不信任九妙宫,包括南裳,对么?”赤面问。
“是。”童双露没有说谎。
“为什么?”赤面又问。
“一个宗门的风气往往取决于它的宗主,你们九妙宫的大宫主好色成性,臭名远扬,有这样的大宫主,岂会是什么好宗门?”童双露道。
“大宫主的四肢与阳物都被泥象山的女道士斩断,断裂处封以玄印,无法复生,对他这样的人而言,这是最好的惩罚。如今他人不成人鬼不成鬼,封宫不出,宗门的实际掌舵人已换成陆绮仙子,你还不放心?”赤面问。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童双露未接他的话茬,冷冷地问:“是南裳让你来的?”
“她可没资格差遣我。”赤面道。
“你找我做什么?”童双露问。
“你不想找我吗?”赤面反问。
童双露胸脯微微起伏,不自觉握紧双拳。
“陈妄是我杀的,你应该对我恨之入骨。”赤面道。
“那又怎样?”
童双露语气平淡如水,她不想在最无力的时候放任何狠话。
“你想替他报仇吗?”赤面问。
“我会杀你,但绝不是替他报仇。”童双露说。
赤面取出一枚钥匙,插入手铐的锁孔,却未急着拧动,而是看着童双露,问:
“我给你一次杀我的机会,你要么?”
童双露的牙齿轻轻咬住红唇,她不明白对方想做什么,只好将这种行为视为挑衅。
在赤面失去耐心之前,童双露坚定道:“我要!”
咔哒。
钥匙转动,手铐应声打开。
童双露脱掉枷锁,张了张口,单薄的声音从唇间飘出,像要说什么。
赤面的注意力落到她唇上时,少女掌刀斜刺而出,插向他的心口。
————
南裳再次见到童双露是第二天。
途经一片浅滩溪河时,南裳勒停无首驹,让随行的众人下马歇脚,童双露紧闭了一整天的车门在这时打开。
童双露的手脚仍旧锁着沉重的黑铁镣铐,白色单衣有破损的痕迹,她鬓发凌乱,脸颊透着醉妆般的红,南裳看了一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故作懵懂地迎上来,问:
“童姑娘你怎么了?”
“我没事。”
童双露轻轻摇头,她说:“我想散散心。”
南裳心领神会,微笑道:“我陪你。”
两人走在溪水边,满身斑驳光影。
“南裳仙子知道赤面在哪里么?”童双露问。
“赤面来去无踪,形同鬼魅,我哪里知道?”南裳说。
“那…像赤面这样的杀手,九妙宫有多少位?”童双露继续问。
“这是只有大宫主才知道的事。”南裳蹙眉道:“童姑娘为何问这个?”
童双露的笑轻的像溪流上飘起的薄雾,“九妙仙宫原来是这样的庞然巨物。”
南裳立刻明白:童双露不仅见识过了赤面的实力,甚至已被赤面教训得心服口服。
但她佯作不知,自谦道:“童姑娘言重,西景国神山仙府数不胜数,九妙宫不过是万千尘沙中的一粒。”
童双露不置可否。
休憩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车马重新启程。
见到素来骄傲的小妖女垂着头略带抗拒地走回车厢,南裳心头涌起了施虐的快感。
可惜无法亲眼瞧见这绝妙的场景。
之后的两天,车马歇脚时,童双露也会下车歇息。
少女的身体似乎越来越虚弱,明明拖着沉重的镣铐,脚步却很绵软,她也不再笑,仿佛天生就是个不会笑的女人。
她因此添了几分冰雪般的凄色,任何见到她的人,心中都会浮现出同一个念头:这个小姑娘一定受尽了冤屈。
“等见到陆绮仙子,我会为你卸下锁链。”南裳柔声宽慰,像个体贴的姐姐,“这几天委屈童姑娘了。”
童双露越来越沉默。
她回到车厢。
车厢发生了一阵剧烈的摇颤,很快归于平静。
途经一座高峰时,无头马的右腿在岩石上擦破,随行的匠人下来修补,南裳立在山崖边远眺,心绪随云聚散,铁链拖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童双露再次离开车厢,缓缓来到了她的身边。
童双露又瘦了些,像一朵等待衰败的鲜花。
“童姑娘是病了么?”南裳心中不由埋怨赤面不懂怜香惜玉。
童双露摇头,一声不吭。
“那我陪你散散心。”南裳始终温柔。
她向前走了一会儿,却没见童双露跟来,回过头去,少女竟在慢慢后退,距她已有二十步远。
南裳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妙的预感。
“童…”
她刚要开口,声音却凝滞在唇边。
童字音节发出时,少女身子一倾,倒向了千丈高崖。
南裳的法术瞬息出手,却与童双露擦身而过,回过神时,少女消失在茫茫云气里,片影难觅。
她怎么也没料到,童双露会突然跳下山崖。
童双露手脚戴着封锁修为的镣铐,与常人无异,跳下山崖只有粉身碎骨一种下场。
南裳无法想象,这个小姑娘在赤面那里遭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居然让她宁可自我了断。
‘童双露死在我面前,我又该怎么和赤面交代?’
赤面…
南裳心中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她折身去到童双露的车厢,挑开车帘的那刻,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静雅的车厢内血迹斑驳。
一具尸体躺在地上,遍布刀伤,猩红的衣袍与血泊融为一体。
毫无疑问,这是赤面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