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裳想不到赤面会死,更想不通童双露是怎样杀死他的。
巨大的谜团残忍地横在血泊里,裸露的刀伤直达白骨,触目惊心。
南裳立刻搜查了一番尸体。
她没有找到那副镣铐的钥匙。
南裳立刻明白过来,童双露杀死赤面之后,偷走了钥匙,她佯作无力地坠崖,坠落期间用钥匙拧开枷锁,释放修为,逃出生天。
童双露骗过了她!
南裳虽极尽温柔体贴,却始终没有真正博得她的信任。
“真是一只小狐狸。”南裳冷冷道。
童双露逃离与否对她并不重要,若非赤面命令,她未必会从白羽真人那把她买来。
她只是讨厌被戏弄的感觉。
南裳揭开赤面的面具。
面具下的脸硬朗削瘦,平常无奇到让人感到失望。
失去这副狰狞假面,没有人能想到他是一个杀手。
南裳很快冷静下来。
她立即意识到,童双露的逃走无关紧要,赤面的死对她而言却是天大好事。
——血誓并非绝对可靠,唯有尸体才能保守秘密。
‘美色实在是致命的毒药,杀手一旦沾染,总是离死期不远了。’
许多不可一世的大人物,便是在男欢女爱时被杀死的,那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候。
南裳将面具盖回赤面脸上,轻轻抚正,淡笑道:“做个风流鬼吧。”
至于这具尸体…
要将它就此毁去,还是带回九妙仙宫?
南裳尚在思虑。
与此同时,破损的无首大马已经修好。
粗硬的线细密地缝合了大马的缺口,一丝不苟,再挑剔的眼光也找不出一点问题。
南裳看了躬身等待的匠人一眼,平静道:“启程。”
一天之后,车队抵达了九妙仙宫。
老君的光芒水一样被汲去,万物朦胧间,隐约可以看到一大片湖泊,湖面飞架天桥,弥漫寒雾,琼楼玉殿像是一位位古老的巫师,劈开山峦,伟大地耸立在滔天雾气里。
莲花纤细的根茎破开水面,向天空蜿蜒十丈百丈而不弯折,它们开出紫金色的莲瓣,一朵朵地飘悬在楼宇之间,似有根的云。
太乙宫的金碧辉煌与之相比黯然失色,那座金殿只是一个庸俗的富商,怎能在真正的仙人面前夸耀财富?
临近九妙仙宫,南裳心头迷思立刻破除。
她已下定决心,要将来龙去脉尽数告知陆绮——任何自作聪明的隐瞒,都有可能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按照规矩,南裳须先去往大宫主的府邸。
府邸终年幽暗。
这位四肢被废臭名昭著的大宫主藏在铁一样的幕帘后面,四壁的幽光将他身影照得忽大忽小,分不清是胖子还是侏儒。
南裳掀起青裙的前襟,乖巧地跪在地上,有条不紊地叙述此行的收获。
在南裳的讲述里,赤面为了保护她,在琉门遭遇毒手,被妖魔斩杀。
出乎预料的是,大宫主对于赤面的死毫不关心,仿佛只是丢了条无关紧要的野狗,他更关心白羽真人的仙丹。
在太乙宫时,南裳买下了钱无量的那枚仙丹,用来讨好大宫主。
南裳呈上仙丹。
一阵阴风刮过黑暗,仙丹立刻到了高台上的幕帘之后。
南裳静跪等待。
黑暗中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啼哭般的尖笑、关节扭动的咯吱、伤疤被撕开的微末声响…它们小刀般划着南裳的耳膜。
这些声音全都来自大宫主。
天下早有传言,大宫主已经疯了。
他这样天性张狂风流的人,在暗无天日的宫殿里幽居百年岂能不疯?这些年大宫主为了重获新生,几乎倾尽全力,只是那位女道士的禁咒坚不可破,一切努力都无法将其撼动。
殿内喧繁刺耳的声响,最终都化作了几声精疲力尽的喘息。
“贱人,这个贱人,这个贱人——若有一天本座能出去,我一定要…呃啊…”
大宫主发出暴怒的低吼,又很快被痛苦的惨叫覆盖。
仙丹坠到地上,盎然灵气消散殆尽,已形同泥丸。
显而易见,他又失败了。
南裳右掌按着胸口,额头触地,祝福道:“宫主道法齐天,万岁不老。”
大宫主没有回应。
南裳心领神会,起身离去,去到了陆绮的宫殿。
七层宫殿凌波湖上,有万朵青莲簇拥,楼顶的瓦片覆盖着永不融化的雪,遥遥一眼,便让人肺腑清凉,想到楼中所住的,应是冰雪般清冷的女人。
陆绮却不像雪,更像插在瓷瓶里的一束纸花。
这位白裙素雅,细腰怯怯的女子跪坐席上,翻阅一册清玄忘情经,她的腰背挺拔如竹,未加管束的漆黑长发瀑落曳地,蜿蜒如草书写意。
“徒儿南裳见过师尊。”南裳在门外深深一礼。
“你见过大宫主了?”陆绮问。
“是。”南裳回答。
陆绮螓首轻点,漫翻书卷,道:“那只虫子取到了么?”
“取到了。”
南裳呈上装有碧色甲虫的封印。
“看来一切很顺利,你没有让我失望。”陆绮赞许道。
“不是的…”南裳郑重摇头,心有余悸道:“大宫主借给我的赤面杀手死了。”
“他不该死么?”陆绮问。
“他不是我杀死的。”南裳道。
陆绮这才轻轻放下手中经卷,语气如寒春的微风:“发生了什么事?”
“七天前,我去往琉门,在山下遇到了一对小姑娘,她们自称是太乙宫的弟子,正在寻找走散的师兄,接着,我去到琉门,遇到了她们口中的这位…师兄!”
谈起陈妄,哪怕他已是泉下亡魂,南裳的声音也不由紧绷起来。
半个时辰后,陆绮静静地听完了她所有的诉说。
“陈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