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初亮,雨还未停。
铁针般的雨丝细密地洒下来,扎得山道泥泞溃烂。
童双露坐在鞍上,目光越过道旁比人还高的杂草,远眺着灰暗起伏的群山,展开舆图对照,道:
“只剩一个时辰的路了。”
席饮烟轻轻嗯了一声,心神不宁。
父亲身死,恩公没有任何消息,虽临近太乙宫,可太乙宫中又尽是争夺正统的对手,她们风雨兼程,更像是从狼洞走向虎穴,如何能够心安?
“这一路上多谢童姑娘护送了。”席饮烟认真道。
“各取所需罢了。”童双露道。
“各取所需?”席饮烟问:“童姑娘此去太乙宫到底要找谁?”
“我也不知道。”童双露道。
“你也不知道?”席饮烟更困惑。
“但我见到了她就知道是她了。”
这话很绕,恐怕只有童双露自己能听明白了。
刺杀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没有任何征兆。
童双露听到“嗖”的锐物破风声时,一支铁箭已激射而来,对准的是她的太阳穴。
童双露向后一仰,秀背紧贴马背,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箭。
嗖、嗖、嗖——
被狂风压得低伏的野草里,锐声响个不停!
童双露不知道这埋伏了多少个杀手,她能看到的,只有蝗虫般射来的箭。
“这一路风平浪静都无聊死了,终于有人来给本姑娘助兴啦。”
虽被暗杀,童双露却没有一点恼意,反倒喜悦地笑了起来。
两柄一尺长的匕首从袖中滑出,握在她手里。
席饮烟从车厢内窜出时,童双露已跃离马背,只是她非但没有逃跑,反倒逆着箭矢飞来的方向冲杀了过去。
少女鲤鱼入水般杀入群蝗般的箭矢里,两柄银刃在掌心翻飞,挥舞着的匕刃总能精准地切中箭尖,轻轻一挑,致命的箭矢就偏移了原来的轨道,纷纷射到了泥泞的土壤里。
火星四溅,草屑纷飞,席饮烟取出狐扇时,童双露已然行至数十丈外。
席饮烟赶忙追了过去。
童双露追杀刺客,她则去追童双露。
足足一炷香后,席饮烟才终于追上童双露。
黑衣少女立在被踩弯的野草里,身边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几具尸体。
“这…”
席饮烟呼吸一滞,立刻俯下身去,发现这些尸体还未被雨水浇冷,伤口处的血还冒着热气。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席饮烟问。
童双露脸上早已没了笑意,肃容冰冷,她说:“这些人身上的刀伤是我留下的,可他们的命不是我取走的。”
席饮烟诧异:“什么?”
童双露道:“我追上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
席饮烟相信童双露没有骗她,可是这些刺客怎么会在她们眼皮子底下集体暴毙呢?难道是有人见行刺不成要杀人灭口?
她搜查了一番尸体,发现这些尸体的胸口无一例外诡异地塌陷了下去。
她想起什么,立即取出银针刺入凹陷的胸口。
银针再抽出时,针尖已染上了可怖的青黑色。
“毒!是噬心丹毒!”
席饮烟对丹毒了解颇深,她见童双露有些迷惑,立刻解释:“这是一种极为隐秘的毒,无色无味,平日里没有半点异样,可一旦中毒者心脉急促,此毒就会发作,将整颗心脏腐蚀殆尽。”
“你是说,这些人早已中毒,我追赶他们致使他们心跳急促,使得这毒发作了?”童双露问。
“正是如此。”席饮烟说。
“那这是谁下的毒,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童双露问。
“此毒只有太乙宫能炼,但它已被列为禁术。”席饮烟道。
“原来是太乙宫内的人在炼这禁丹,毒杀同门。”童双露明悟,道:“这样就很清楚啦,他一定是想他们的死栽赃嫁祸给我们。”
“一个掌门之位罢了,何至于此呢?”席饮烟叹气。
“这些人都是炼丹之人,对这丹毒竟没有半点防备?”童双露问。
“噬心丹毒被列为禁术已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我也是听父亲讲起才知道这种毒术,太乙宫的年轻一辈没有见过,又怎么提防呢?”席饮烟幽幽叹道。
不远处的草地里传来一阵惨哼声。
‘还有人活着?’
童双露心中一动,拨开草地前去探寻,果然在一片泥沼地中看到了一个人。
此人是个老人,锦衣华服,看上去地位颇高。
他半个身子陷入泥污,已放弃了挣扎,唯有惨灰色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池长老?”
席饮烟猛地认出了他。
池长老原名池渊,太乙宫一分为四,他正是泰宫的领袖。
一宫领袖怎么会奄奄一息地倒在泥沼里等死?
童双露想听听他在说什么,蜻蜓点水般越过泥沼,来到池渊身边,池渊不断重复着两个音节,她凝神聆听,终于听清楚了:
“快跑。”
池渊让她们快跑!
几乎瞬间,下方的泥沼嘴唇般裂开,八只淤泥聚成的黑手探出,抓住了童双露的脚踝,猛地将她拖拽下去。
眨眼的功夫,泥沼弥合,童双露这么个大活人消失在了席饮烟眼前。
紧接着,这黏稠的、浮满草屑的泥浆池子沸腾般翻滚起来,咕嘟咕嘟地涌出泡沫,这片陆地与泥水交错分布的沼泽像一块拥有生命力的毯子,颠扑起伏个不停。
——下面正在发生一场战斗。
席饮烟根本看不到下面发生了什么,更无法参与到这场战斗中去。
她手足无措之际,战斗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结束了。
沼泽不再激荡,波纹四散开来。
新鲜的血液从下面往上涌,绽成了一团锦绣层叠的血花,在布满病菌与污浊的沼泽地里尤其醒目。
见到这血,席饮烟的心凉了半截,“童姑娘…”
眼泪已在眼角打转,童双露的声音却冷静地响起:“哭什么哭,我可没事。”
少女从沼池中爬出,长发、衣裳、靴子沾满了泥污,唯有一双灵眸清澈明亮,闪烁着凛冬般森寒的杀气。
她五指弯曲,将一个大肉瘤从泥沼中拔出,扔到了岸上,问:
“你认得这是什么吗?”
这肉瘤足有孩童般大小,表面沟壑纵横,一柄刀插在它天灵盖的位置。
它受了重创,八条修长的手臂软趴趴地垂了下来,嘴巴一样的裂口不断吐着红色的浆液。
“这…”席饮烟摇头道:“我不认得,但此物极为邪性,像是北方密教的炼器之术。”
“你猜对了。”童双露道:“这东西叫黑蜡手,我以前见过。”
“在哪见过?”席饮烟问。
“鬼兽教。”童双露道。